暑假還有一點尾巴，氣溫卻一點都看不出夏天將要結束，該換秋天上場的意思。連續的晴天，讓每個人都心里悶悶的，恨不得來一場雨洗刷掉一切。

　　孟風雪睜開眼睛，自然醒來。汗粘在他濕漉漉的額頭上，按按腦袋，想要想起昨夜做了什么夢。想了半天還是想不起來，就作罷了。

　　走到客廳里，媽媽已經穿戴整齊了，看見他走出來問了句：“睡醒了？”

　　孟風雪洗了一把臉，換上干凈的衣服，筆挺地坐在小小的餐桌前。沒多久，早餐就擺到了桌上。延續了媽媽昨晚的烹飪風格，水煮雞蛋，面包房買回來的吐司，超市里買的果醬，每天放進牛奶箱的袋裝純牛奶。

　　他從這兩頓飯里看出來，媽媽掌握的最熟練的做飯技巧就是煮東西。燒一鍋開水，再把食物丟到沸騰的水里煮。孟風雪幽幽地嘆一口氣，盡量不讓媽媽察覺他心內的波動。

　　“沒多久要開學了，今天我們去辦一下轉學手續。”媽媽一邊喝牛奶一邊說。

　　“你……您，今天不用上班嗎？”孟風雪用一塊面包遮住自己的臉問。

　　“請假了。”

　　他又四處張望一下：“小姨呢？”

　　“工作去了吧。”

　　兩個人的對話不咸不淡，沒有一點營養，也沒人試圖開啟新的話題，就這么默默地吃完一頓早飯。

　　收拾餐桌的時候，媽媽仿佛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他說：“臺風快來了，辦完事得趕緊回家啊。”

　　孟風雪眉頭好奇地皺了一下，臺風這個詞他并不陌生。只不過，他原先的城市在離海岸線很遠的內陸沿江城市，即便臺風登錄了，造成的影響也很弱，只覺得會涼爽些，頂多下點雨。

　　還有一兩周就到了開學的季節，他必須盡快辦完轉學的手續，開始他的中學生活。

　　孟風雪匆匆背上書包和媽媽出發了，他們步行去目的地。走了十幾分鐘，眼前出現了一個氣派的大門。里面看到許多棟校舍，還有漂亮的草坪和花園。學校像是近幾年新修建的，雪白的樓房上還沒有被雨沖刷泛黃的痕跡。

　　媽媽帶著他在好幾個辦公室兜兜轉轉，回答了許多不認識的老師的問題，幾乎把校園逛了個遍。

　　孟風雪發現，從操場那一側，恰好是一片低洼地。沿著地勢往海岸線是愈來愈低。那一側沒有建高樓，可以清晰地看到海洋的景色。城市像傾斜的簸箕，仿佛要把無數房子往海里傾倒一樣。

　　原來他們家離海并不遠，只是剛好被遮擋了住視線而已。

　　天上的云霧越聚越多，一辦完事，他們便匆匆往回走。沒想到還是趕不上變化，風和雨是一瞬之間落下來的。只消片刻，整個世界都看不清楚了。

　　孟風雪和媽媽趕緊找了旁邊一處頭上有遮擋的地方避雨。這座城市雨水本來就多，沿街的店鋪都會裝擋雨的棚子。雨越下越大，雨線幾乎是斜著鉆下去，即使打傘也難逃被淋濕的命運。而風更是不允許行人張開雨具，全部都會被吹走，或是散架、變形。

　　“被困住了。”媽媽無奈地看著天，打了幾通電話，仿佛在交通工作。不知道為什么，媽媽還神色不自然地和孟風雪解釋：“工作太忙。”

　　說完這句話，兩人之間再度陷入了沼澤一般的沉默。

　　忽然，一股異常誘人的烤肉香氣像此時的暴風雨一樣突然而猛烈地侵襲而來。

　　孟風雪往身后一看，他們避雨處旁邊竟然就有一家燒烤店。

　　店鋪的門是敞開的，另一半的櫥窗也挖開了上面一半，正好做成一個半戶外的烤肉架。正好是飯點，老板正不慌不忙地站在屋檐下拿著蒲扇給炭火上的肉串們扇風，也不知道是想替它們降溫，還是火上澆油。半米外的傾盆大雨，呼嘯風聲，好像和他沒關系。雨點甚至卷走了往外散發的煙火氣。

　　燒烤是人類最古老的烹飪方式，溫度和食物的直接碰撞，可以品嘗到食物本來的味道。老板手里翻來覆去不停烤制著美味，時不時有肉的肥油被烤出來，滴到燒得火紅的木炭上，滋啦一生，冒出濃濃白煙。

　　孟風雪不自覺地咽了一下口水。

　　“要吃點嗎？”媽媽在一邊默默看著，忽然問他。

　　“啊，好……可以嗎？”被人看到自己嘴饞的樣子，孟風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沒關系，我也餓了，進去找個位置坐下來吧。”媽媽說。

　　孟風雪搖了搖頭，手指往烤串老板的身旁戳了戳，那里有一些裝烤串的塑料飯盒和包裝的牛皮紙，供人外帶。

　　媽媽居然明白了，明白他想拿著烤串站在外面這樣吃。她看了看漫天飄飛的雨絲：“露天吃也不錯。”

　　“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吧。”

　　說起吃飯，孟風雪就有興致。他興致勃勃地看起了擺在貨架上的各色燒烤們，全部都整整齊齊地串成了串。除掉常見的羊肉串、牛肉串，還有蔬菜什么的，最有特色的就是濱海城市的海鮮燒烤了。

　　展示在外的扇貝和生蠔都被起開了殼，里面放著著五顏六色的彩椒碎，切成細蓉的大蒜，還撒著蔥花。只等吃燒烤的人一聲令下，就立刻去炭火上磨礪自己了。烤魚是整條穿成串，烤魷魚滑溜溜的，看起來都很嫩，不知道怎么烤才不會傷害它們柔軟的質地。

　　孟風雪隨意指了幾串，老板將葷菜和素菜略微分類，分開烤制。

　　十分鐘后，烤串們新鮮出爐。孟風雪迫不及待地放進嘴里，串成串的燒烤，吃起來很有趣味。一手拿著串，嘴巴要從這頭滑到那頭，把上面的美味咬下來。

　　雨棚劃開的一小塊地方位置不大。他的手因為吃烤串的動作，不停地來回滑動，不小心撞到了媽媽。孟風雪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和媽媽并不是第一次一起吃燒烤。可，他又真的是和媽媽第一次一起吃燒烤。

　　他扭頭看了旁邊的媽媽，沒想到她也在認真地咀嚼一塊牛肉。察覺到孟風雪的視線，媽媽不好意思地笑了：“誰不喜歡吃燒烤呢？”

　　如果不算那張照片，這是孟風雪第一次看到媽媽笑。烤串上面的醬汁，一個小小的漩渦在她的臉頰上，像一個酒窩。

　　孟風雪有點被這樣的笑容晃到了。媽媽笑起來……怎么有點像自己？是啊，自己是爸爸和媽媽各取一半組合出來的人。

　　看著媽媽笨拙的動作，似乎不太常吃這樣的街頭小吃。孟風雪有點迷惑了，自己就是眼前的這個人帶到這世界上的嗎？他們曾經血脈相連嗎？這就是為了自己的人生和夢想拋棄了自己的人嗎？看起來和街上的每一個媽媽并沒有區別。

　　眼前的雨幕距離雨棚下的人只有一步之遙，卻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就像他和媽媽。

　　孟風雪忽然想聽媽媽親口說為什么當年要離開，又為什么這么多年不來看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風漸漸平息了，雨勢也逐漸小了下去。

　　“我們快回去吧！”

　　“臺風走了嗎？”

　　“不是，臺風真的來了。”

　　媽媽話音剛落，踩著高跟鞋，踢踢踏踏就往雨里沖了。孟風雪來不及多問，跟著媽媽往前義無反顧地踩著雨，全然不顧漸起的水花把衣服弄臟，剛剛吃下的臺風味的燒烤還在肚子里翻騰。

　　他后來才知道，原來，臺風的中心居然是不下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