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天,懷清在學堂里都不聲不響,安安靜靜地讀書,離我遠遠的。我本想著大人不記小人過,找他道個歉,畢竟動手打了他,但一想他那日說的話也太難聽了,便又生起氣來,連著好幾日都冷著臉。直到京城傳起韋家大公子去孟家下聘的消息。原來懷清說的是真的,溢光心悅的姑娘果然是孟姑娘,我獨自坐在花園中的荷塘邊撕扯著莖桿。懷清默默走到我身后,我怕他報復我推我入水,慌忙站了起來。懷清嚇了一跳,看看我,小心翼翼地說道:“你別不開心…我…我能不能為你做些什么…”
我猜他在講溢光的事情,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要走。
懷清忙拉住我的衣袖:“你別生氣了…我…我不是故意要惹惱你…我…”
我甩開他的手:“不用裝好心,你等著看我笑話等好久了吧?現在開心了?”
“我沒有…我不是…你不開心我怎么會開心呢…我不知道怎么做…”懷清連忙擺手否認,再不是之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嘲諷神情。我不愿與他糾纏,快步離開了。走遠后回頭望去,懷清還站在原地遙遙地看著我,整個人顯得格外落寞。
第二天懷清沒來學堂,聽說前一天夜里舊疾復發吐血不止,最后韋大人連夜請來了宮里的賀太醫,這才止住了血,但人一直沒醒過來。
第三天懷清沒來。
第四天聽說懷清醒了過來,但依舊沒來……
十天后我娘去探望韋伯母,回來后垂淚不止,說:“好好的孩子怎么成了這個樣子,一日里只清醒兩三個時辰,賀太醫已經讓韋家準備后事了。”
我爹一臉悲愴地問:“韋益自幼心肺不足,可湯藥一直盯著,雖身子弱,卻從未有危及性命的時候,這次怎么了?”
我娘一邊擦淚一邊說:“聽韋夫人講,不知什么原因氣血攻心,吐了半腔子的血,加重了心肺損傷。”
在旁聽著的我想起那天遠遠站著看我的懷清,我打了他后,就覺得他整個人不對勁,難道是我把他打壞了?那天我下手確實重了些,可這中間隔著這么多天呢。正亂想著,我爹突然問我:“卿卿,你知道懷清遇見什么事了嗎?小孩子家怎么就氣血攻心了呢?”我搖頭表示不知。我爹嘆口氣道都是命呀。
又過了一個月,我娘一臉開心地跟我們說懷清救回來了,“賀太醫拿來一副猛藥方子,又到寺院里弄了些十年陳芥菜鹵汁,說是嘗試最后一搏,結果真就見效了!韋夫人說益兒已經徹底清醒了,只是被猛藥稍微傷了肝,不過賀太醫說只要好生調養,去了病根便可與常人無異。真是上天垂憐,那么好的孩子必有后福!”我爹聽了也連聲稱好,高興得眉開眼笑,我也舒了口氣,放下心來。可轉念間又開始害怕,懷清醒后一定會告狀我打了他,韋家會不會來找我算賬?想想上元節那天韋伯父踢起的那一腳,真可謂是老當益壯、不減當年。可提心吊膽了一個月也沒見韋家人登門,便想等懷清來學堂時問問他便好。可連等了幾個月都不見他來學堂,問了我娘才得知他至少需要調理一年才可康復,韋家已決定不讓他出門讀書了,請了教書先生,天天到病床前去教。
學堂里不見了懷清,似乎也沒什么變化,張家小兒子還是眼淚汪汪地背不出論語;他癡傻的大哥依舊愛往書包袱里藏醬肘子;李右相的孫子還是頭頂連花冠,立志要去做大隱隱于朝的修仙道士;王家公子小虎哥課后還是愛纏著先生講將軍傳;我大姐和崔家的小姐依舊為了小虎哥爭風吃醋……春去秋來,先是我大姐及笈,退了學堂許了小虎哥,氣得崔家的姑娘三天沒來學堂。再之后我及笈了,便也不再上學了。我娘說要為我尋得一門好親事,問我可有心儀的公子,我想起那年深冬,溢光扛著滴血鹿肉出現在我眼前,可又想起最近懷了身孕的孟潤之,不對,應該叫韋家少奶奶了,便搖了搖頭。
既然沒有了“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的少年,我便幻想著有一天可以獨闖江湖。如果去大漠,就開間客棧,讓風塵仆仆的趕路人歇個腳,我請上一壺好酒,換他一個故事;如果去江南,就開間酒樓,紅袖解語在側,牛肉佳釀在旁,且聽詩人做上一行佳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