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六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姑父眼賊,便去套他的話,他沒得辦法,便又說了這么一個事情。
他說,榆林的那個大師曾經下過礦,說了些什么駭人的話,結果沒幾天卻意外失蹤了。
王老六話說到這,下面的人不由得心頭一顫,這事真他娘的……
我父親卻覺著不對,王老六既然知道這事,按當地人的這個態勢,不可能答應下礦啊,畢竟這都要玩命了。
王老六又跟大伙打了個哈哈,說他這人向來不信邪,只是覺著該跟大家交代一下,如今已經兩個多月過去了,臨潼不還是好好的嘛。
他話音剛落,礦下的燈卻突然間熄滅了,眼下是漆黑一片,陰風嗖嗖,我父親也被嚇得直冒冷汗,根本不知道該做些什么,那些青瓜蛋子更是連動都不敢動,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忽然間,出現了一抹光亮,一行人下意識地左右張望,這才發現是王老六打開了頭頂的礦燈,他踮著腳擰了擰礦道上的燈泡,說是保險絲燒斷了,這在礦下是常事兒,不打緊。
一群人在王老六的指揮下,把頭盔上的礦燈都點亮了,終于長舒了一口氣,但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有些慶幸,有些膽顫,竟還有些失望。
又走了很遠,我父親發現在某些地方的沿途有奇怪的鑿痕,這些裂縫似乎有些門道。
像是人工鑿過的?其實這也沒什么,關鍵就在于偏偏有這么十幾米的礦壁上有鑿痕,而其余的幾百米沿壁上除了礦渣和蜘蛛網,幾乎什么也沒有,這就有些奇怪了。
而這些縫隙裂痕,王老六以前也從沒發現過。由此說明,這應該是不久前才新鑿出來的,再細看這些密密麻麻的裂痕,上面還留著石礦的殘渣粉塵,也不像是以前就曾有的。
我父親便問老六他已經多久沒進過礦了,王老六說也就大概兩個多月,自從礦場出事以后,他便再也沒下過礦。因為礦井已經被警方給封了,不僅是他沒下去過,誰也根本進不去。
但他還清楚記得,就在出事的前一天白天,他還在礦內巡過路,記得當時肯定沒有這些莫名奇妙的東西??梢前此@么說來,這事就有些蹊蹺了。
莫非這些痕跡是案發當天晚上才有的?難道真的有什么在作怪,在墻壁上留下了這些鑿痕?要不然就是,后期又有人進入了礦井,但他鑿出這些個痕跡,干什么用呢?
經過一系列的突發事件,我父親的神經變得有些衰弱,也不敢再多想什么了。他和王老六邊走邊聊,竟漸漸覺得有些胸悶,可能是在礦下待的時間太久了,身體已經有些扛不住了。
從目前的狀況來看,礦下的通風系統確實是不怎么好,氧氣也不是很充足。特派隊待了約一個小時左右,一些年輕的隊員就已經開始有了不適反應,有些惡心頭暈,更別說他們這些老家伙了,于是一行人又匆忙地走上去了。
一路上我父親還在和老六閑談,詢問這礦里的設備怎么還這么老舊,通風設施都已經老掉牙了,聽說市里現在不是給礦企提供技術援助,給舊一代的礦下設備更新換代了嗎?
老六卻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又苦笑著說我父親純是小報新聞看多了。那些換更新設備的基本都是規模很大的礦場,要么是和市里簽有經濟協議,要么就是自身實力足夠雄厚,像他們這樣無權無勢的私人小礦,壓根沒人管,更沒錢自己更新換代了。
他見我父親不吭聲,一臉的驚詫,接著說道,“礦場別說換設備了,連開資都快沒錢了?!?p> 進入九十年代以后,我國正籌備加入世貿組織,沒想到卻反而遭遇了當年的亞洲經濟危機,導致國內經濟發展的勢頭減弱,別看他們的礦場雖小,卻也受到了原料市場萎縮不小的波及。
如今,這礦上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像他們這樣的私人小礦場,由于出產的礦石品質低,產率還差,很多大客戶都不愛要,只能廉價出售給小作坊。而且,礦上還時不時的要發生點事故,賠錢整頓又是不小的開支,所以這收入自然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就像陳德國這礦場,至今還拖著他們幾十名工人兩個月的工資呢,本來說好過了五月份就補上,沒想到還出了件這么個事。
他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又講起了陳德國這個人。
王老六是看著這孩子從小長大的,陳德國這小子很忠厚老實,只可惜就是笨了點,這要怪就只能怪他爸。誰讓陳德國從小就是被他爸慣著長大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才以至于現在是干啥啥不行,如今礦場到他手里算是毀了。
我父親看王老六傷感的神色,也明白老六是在礦里干了快半輩子的人了,他是真的把這個鐵礦當成了家,現在看著鐵礦經營不善,遲早要倒閉,心里是真的難過啊。
借著這個話匣子,我父親又借機問了問關于劉強的事,也就是陳德國的小舅子,畢竟當晚在場幸存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王老六想了想,卻說他對劉強這人根本不熟。聽說他以前是在南方做皮草生意的,曾經也是風光無限,是個不大不小的老板。
前些年,不知道為什么,惹上了當地的地皮蛇,被人一把火燒了倉庫,燒光了幾十萬元的皮草大衣,搞得血本無歸。結果這還沒完,后來在街上又出了車禍,被撞折了大腿,如今是來他姐夫這跑路的。
一聽到這,我父親不禁覺得奇怪,便問劉強來這到底有多久了?
王老六仔細地想了想,估摸著也就不到半年的時間。而在這期間,王老六卻根本沒見過劉強幾次,雖然他也是名義上的礦工,但因為腿上有傷,所以來的次數比老板陳德國還要少。
就在從礦上回來的路上,我父親已經派人去調查劉強在南方的背景了,他總是覺著這案子其實并沒那么復雜,不過是起駭人聽聞的命案罷了,而至今未破,只是普通人恐懼的心理在作祟。
他又問了問王老六關于傳聞的事,卻沒想到,他這么爺們的人竟有些遲疑地不敢說。
他說,這故事已經流傳很久了,從幾百年前的大清就有,而最近的幾十年間又發生了兩三起,這不昨天晚上,就又有人著了道了嗎?
本來他也覺得這就是個傳言而已,并不可信,但這二十年間,接連發生了三起命案,況且每次警局還根本查不出結果來,最終不了了之,所以這件事便沒人不信了。
我父親本以為王老六是個明白人,之前道理說得一套一套的,沒想到他也是這個熊色。于是,便找個借口打斷了他的話,讓他帶著其他幾個年輕隊員,去臨近的死者家看看情況。
沒想到,從死者家屬的口中,特派隊還真了解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那就是這些人生前都跟陳德國討過債,不過當時老板的態度還挺好,和工人們商量著打算把礦場給賣了,等五月份給工人們結完賬以后,大家就一拍兩散,他也徹底不干這鐵礦的生意了。
當時,大多數人都沒想太多,只想要回拖欠的工資,就都表示同意了。只有工頭王老六顯得很不高興,晚上還喝了點酒,苦求著陳德國再想想辦法,保住這鐵礦。
因為這礦場是陳德國的爹和他一起打拼出來的,風風雨雨十幾年,不說經歷多少苦,至少還有很深的感情,如今一聲不響,這么說沒就沒了,誰也接受不了。
后來,離五月份也就不到半個月的時間,礦場內又發生了這案子,鐵礦被公安機關查封,現在那十幾個工人家里還沒拿到礦上欠的錢。因為如今這礦場是真的賣不出去了,陳德國也根本拿不出錢來頂賬。
本來特派隊還打算去陳德國家詢問一下案情,沒想到卻被告知他在陜西省里的醫院養病,據說是受了過度的驚嚇,腦電圖不太正常,得過幾天才能回到臨潼縣。他們也只好百無聊賴地,在臨潼和礦場之間轉了好幾天。
在這幾天里,我父親從當地局里調出了近十幾年發生的類似案件,從這些案子發生的環境和背景等多方面入手,竟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這些案子大多發生在雨天。
難道說礦場和雨天有什么聯系?或者說兇手有什么獨特的喜好?
從卷宗上來看,1979年的那次案子發生在雨天,而97年先后發生的兩起案子也都發生在雨天。除此之外,這些人都出現在了當地的礦場附近,而且最終都莫名的死了,有的甚至死前還出現了精神失常的狀況。
如果說這種事情只發生一起,可能是個意外,但如果發生了這么多起,便絕對不是個巧合!
等到第十天傍晚的時候,臨潼縣恰好又下起了雨,我父親這人就是不信邪,趁著雨還不大,打算自己偷摸去礦場上看個究竟。
自己一人剛偷摸從后門溜出去,就恰好被王大乙的父親,也就是我姑父逮個正著。原來我姑父早就猜到他會去礦上了,怕他一個人出意外,便一直在那里等著他。
我父親這人一直對我姑父有些成見,認為他就是個會故弄玄虛的考古的,而且還是掛牌的,靠著虛頭銜混口飯吃罷了,根本沒什么真本事。本來便有些不想帶他,卻又怕他回去壞事,最終也就只好同意了。
那天晚上,雨雖不大,卻也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
他們倆就守在陳德國死人的那個礦上,披著兩件雨衣,在臨時搭著的棚子下面苦苦等了一宿,除了冷風和不時打在臉上的雨之外,連只鳥都沒看著。
那一夜之后,我父親就更加肯定了一點,鬼怪之說純粹是子虛烏有,最終案子的嫌疑人無非就是三人,陳德國和劉強,還有王老六。
對于陳德國和劉強來說,他們倆都有欠債,陳德國欠著礦上工人的錢,劉強也在南方賠過生意,兩人都很缺錢。于是,他們倆便有了最基本的作案動機,再利用礦里傳聞,借此殺人嫁禍,這樣就可以既不還欠款,又可以瞞天過海。
但有一點卻有些說不通,那就是這么做對小舅子劉強到底有什么好處?
還有就是,倘若這么做,陳德國的礦不是反而賣不出去了嗎?這樣他的損失會更大,陳德國就算是再笨,他也應該想到這一點啊。
而至于王老六,他的作案動機就有一個,那就是單純地想保住這個礦場,畢竟他是真的把這個礦場當成家了。利用傳聞制造一起殺人案,這樣就徹底沒人敢買陳德國的礦場了。
本來這案子就該到了收官的時候了,可沒想到第二天晚上,天又下雨了,而且還挺大。
我父親本來是不打算再去礦場的,因為昨天已經去過了,不僅什么結果也沒有,還白挨了一宿的凍。無意間,他卻看到我姑父在收拾東西,好像又要出去。
他突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預感,感覺要出事,便也趕緊收拾了一下,緊跟在了后面。
等快到礦場的時候,雨卻越下越大,竟還開始打起了雷,漆黑的夜看不清路,又突然間劈過一道閃電,這本就是很可怕,沒想到,我父親卻發現了一件更為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他把我姑父給跟丟了,他只好又躲在了昨天的那個棚子下面等著,除了黑夜,便是雷雨,卻根本不見人影。
這時,雷聲越來越大,閃電也越來越兇,他心理變得越來越憔悴。
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切卻又突然變得安寧了,周圍靜得詭異,似乎連雨聲也沒有了。漸漸的,我父親卻開始聽到了續續斷斷古怪的動靜。
他本來是不相信什么傳聞的,但此時此刻奇怪的聲響,竟然和當初案子里說的是一模一樣,“鏗鏗鏘鏘,鏗鏗鏘鏘”,就像拿鑿子不斷敲礦的聲音,而且還越來越清晰。
任我父親的膽子再大,他也接受不了這個,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種精神上的摧殘,心里只琢磨著,難道這礦下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