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橋曲折。
沐河清在前，閑庭信步一般端莊優雅，周遭風景掠過她眼前，在秋陽里還算燦爛的光景，在她眼里卻顯得……索然無味。
她收了眼神，慢聲詢問：“那個賊，偷了很多金銀珠寶？”
“回小姐，那可不是嗎！”清霜一聽沐河清發話，又想起二房的落魄模樣，頓時興奮起來：“那賊人也當真是身手矯健，馱著一大包東西，還能飛檐走壁，就像武俠小說里的角兒一樣，一下子便跳上房梁跑遠了……”
沐河清扯了扯嘴角：“……”她替他謝過了。
“不過小姐可真是神了！小姐是如何得知二夫人府上必定遭賊的？不僅招了賊，還讓街口的百姓全知道了！”清霜頗有些感慨。
早些時辰沐河清便派清霜去婉疏苑逛逛走走，還讓她額外注意，叮囑她今日府上可能遭賊。一開始清霜不肯相信，護國公府百年銅墻鐵壁，無論哪個主母當家，從未出現過遭賊之事！更別提沐震大將軍如今威名赫赫、名震宵小，若是一般的賊，還真不敢近護國公府周邊行竊。
“嗯？”沐河清忽然歪頭，語氣頗有些少女的俏皮：“想知道？”
清霜抿唇一笑，連連應聲：“是是是，奴婢實在想知道小姐如何得知，小姐也別給奴婢賣關子了。”
“說來也蹊蹺，”少女心情愉悅地開口：“昨夜我輾轉難眠，便披了衣裳走至窗前，夜觀天象，再略加思索，這才猜測今日二房必然遭賊?！?p> 沐河清瞥了清霜一眼，正巧看見貌美的小姑娘翻了一個白眼，好笑道：“我家小姐什么時候還能觀星象、示吉兇了？這天大的本事，只怕整個穎京城也只有咱們小姐有！”
沐河清見她一臉揶揄，忽然笑出聲來：“說對了，我確實能知曉吉兇，算是全天下頭一份兒的?！?p> 清霜不甚在意，只當沐河清與她玩笑，愈發覺得自家小姐可真是……雖然作出了些許改變，但是“謙虛”這二字，終究寫不會。
倒是沐河清，一雙眼掠過廊邊風景，嘴角的笑容漸深：她，真的能預卜吉兇。
之后百年，長房吉，二房兇。
陸氏大兇，長明大兇。
…………
檀香繚繞的屋內，沐河清將先三個丫鬟打發走，獨自站在小窗邊，支開西側的窗戶，又徑自回到寬大的檀木椅上。
她懶散地撐頭、翹腿、坐下，拿過一邊的《野史雜談》一邊翻閱一邊懶聲道：“丫頭們都走了，窗子也開了，還要我三邀四請，請你進來不成？”
屋子里靜悄悄的，她這話仿佛在說與檀香聽。
誰知過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自窗邊傳來，先自小窗里丟進一個黑色包裹，那包裹看似沉重，擲在地上卻也沒發出多大聲音。
窗外忽然探出一個腦袋。那人倒掛在屋檐上，頭朝下往廂房里張望，濃墨般的馬尾垂落下來，搭在窗沿上。少年蒙住了半張臉，一雙黑曜石般清透的眼睛眨了眨，見屋里除了正懶散讀書的少女確無他人，這才一手撐住窗沿，利落地飛身進屋，輕巧地落在屋內。
“人畜無害，老戲骨了大小姐?！鄙倌瓴恢{地調侃。
直至站穩，他才像模像樣地松了一口氣，一把扯去蒙住半邊臉的黑面巾，露出少年棱角分明的輪廓。
他喘了口氣笑道：“不敢勞駕大小姐三邀四請，我謹慎點總沒錯，萬一被人發現，我這個小賊要被亂棍打死游街示眾不說，豈不是還連累了大小姐？”
少年身姿挺拔，墨發高束，笑容懶散恣意，額上還滲出汗珠，一口白牙語氣格外不著調。
沐河清懶懶地翻書，眼神就沒從書上移開過：“是嗎？你還怕連累我？”
少年又咧嘴一笑，拎著包裹便席地而坐，雙手撐著腦袋架在盤起的雙腿上笑道：“那是自然?！?p> 沐河清終于從書中抬起頭來，瑰麗的桃花眼中毫無波瀾，臉上卻似笑非笑：“那你順走一堆金銀珠寶的時候，腦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呵呵，”樓破嵐聽了這話一愣，隨即摸著腦袋干笑道：“金銀珠寶嘛……值錢??！”
“不怕被抓？”少女依舊似笑非笑：“不怕連累？”
“大小姐，我錯了！”他受不住少女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當即低下腦袋，立刻認慫：“我疏忽、我有罪，大小姐還請消氣！”
少女毫不動搖：“你倒是說說，錯哪兒了？”
“完成本分工作就好，不該節外生枝順走金銀珠寶?！彼麗炛^，態度極為誠懇。
樓破嵐見少女不怎么搭理他，干脆拆開包裹，露出幾匹絲綢料子，其上散落金銀寶石之類，隨即諂媚獻寶：“大小姐別生氣，這些東西，只當孝敬你老人家了。”
可惜沐河清不買這賬，她搖搖頭道：“錯不在此。”
“……??？”樓破嵐不干了，抬起頭來看著閑懶的少女問：“那我錯哪兒了？”
少女的表情依舊毫無波瀾，看著那散落一地的金銀細軟，語氣輕松自然：“你不是飛檐走壁，功夫了得？偷都偷了，也不多偷一點，偷點好的回來？”
樓破嵐：“……？！”
對不起，我的問題，是我不懂，是我不配。
沐河清冷淡地掃了一眼哭笑不得的少年，不依不饒地懟道：“也就這么點出息?！?p> 樓破嵐覺得自己還是得要點面子，雙手一攤無辜道：“那你算是冤枉我了，我都是撿屋里最好的東西拿，這點眼色總得有啊?！?p> 沐河清聞言又仔細看了眼那一堆金線銀簪，隨即點點頭道：“成色看著還行，拿去當了吧?！?p> 樓破嵐：“……？！”
行吧，他就是個跑苦力的。
“大小姐……自己不留點兒？”樓破嵐伸著脖子問道：“小女孩家，不都愛這種金子銀子嗎？”
小女孩家沐河清：“……你什么時候瞎的？”
樓破嵐一頭霧水：“沒說你瞎啊……”
“你覺得我缺的是首飾嗎？”沐河清無情打斷：“我缺的是銀子你看不出來嗎？”
樓破嵐想起方才那五萬兩銀子老實回答道：“……看出來了?！?p> 沐河清冷笑一聲：“那你還不快去？留在這兒等著用膳嗎？”
樓破嵐：“……”
所以愛會消失的對嗎？
…………
樓破嵐由于過于聒噪被趕出了長悅閣，趕去典當行典當“贓物”去了。
少頃，大街上多出一個馱著諸多包裹的少年。
少年單手扛著包裹在肩上，吊兒郎當，步伐輕盈，白色衣袍隨著腳步前后左右翻飛，好一個游手好閑的英俊少年郎。
這幾個包裹還是沐河清吩咐的。
今日護國公府遭竊一事已是沸沸揚揚，賊人的穿衣打扮身量體型也有人描述到位，朱紅綾甚至已派人張貼出了捉賊告示。
此時正是風口浪尖之時，樓破嵐當時穿著黑衣提著黑包就要出門，又被沐河清狠狠教訓一回。他這才把金銀珠寶分了許多包裹，又梳洗整理了一番，準備拿去整座穎京城不同的典當行一一典當掉。
整個穎京城！那得走多少路！他掙扎過努力過抱怨過，然而——沐河清輕飄飄來了一句：“武功高強，輕功應該很好，舍你其誰？”
樓破嵐默默伸出手：“給加錢嗎？”
沐河清兩手一攤：“手頭緊，你若不介意，工錢十年一結?！?p> 樓破嵐木著臉：“良心呢大小姐？方才那五萬兩銀子被狗吃了？”
沐河清笑瞇瞇道：“銀子還沒送來呢，你去把東西當了不就有銀子了？”
少年不由得再次感慨：他家大小姐，心機深沉，滴水不漏，古板刻薄，傲慢狂妄！以后絕不會輕易上當受騙被人拐走。
樓破嵐思及躲在玉華堂小花園外聽到的一番動靜，不由輕笑出聲搖了搖頭。
他正行至街口熱鬧的地方，街口的墻面上貼滿了告示，引得不少人爭相圍觀。他本不愿湊熱鬧，可奈何耳力太好，人群里交頭接耳激烈討論的竟都是——護國公府遭賊一案！
“哎呦，這都是什么事兒！光天化日，堂堂護國公府，竟然還能遭賊？真是稀奇！”
“那可不是嗎？你說長明這么多年，遭賊這事兒，那些高門大戶……還真沒有過！也不知道護國公府是背了什么運氣！”
“誒～我聽說，沐震大將軍不在京城，當家的主母是他兄弟的老婆！娘家好像是什么……從商的！怪不得管不好這么大一個府?。 ?p> “不過你看這告示上的賊人，也算是藝高人膽大了不是？青天白日的，就敢偷大將軍府上的東西！嘖嘖嘖……若是他日這賊被抓了，我一定得去會會他！”一個絡腮胡子大漢感慨道。
“得了吧就你……”
告示上的賊人？
樓破嵐耳尖一動。
他站在人群外圍，人聲鼎沸、熙熙攘攘過于喧囂。他干脆繞到側面不起眼的地方，一個縱躍踏上墻面，如履平地，在空中越過人群看見了那告示——
樓破嵐：“……！”
才過去不到一個時辰，他瀟灑背包的……背影竟已經榮登告示了！張貼在穎京城最熱鬧繁華的諸多街頭巷口。
樓破嵐落地，捂臉，提了提肩上的包裹，哭笑不得。
他耳邊又想起少女清冷無情的聲音：“你若是出事了，我可不救你?！?p> 樓破嵐：“……”上了賊船，還來得及下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