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竟然出乎意料的順利，或許是董卓想給他這個皇帝一個面子吧。

　　劉協在宣室殿見了這位在之后名滿三國的謀士。

　　只是如今，他除了身姿桀驁之外，還未展露太多的頭角。

　　衣衫襤褸，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餿味的荀攸，披散著頭發，像個野人一般，進了殿中。

　　“臣荀攸，見過陛下！”

　　荀攸于殿前見禮，舉止狂浪而奔放，讓劉協莫名看出了一種草裙舞的感覺。

　　“卿在獄中如何？”劉協看著整理好自己破爛的衣衫，跪坐一側的荀攸問道。

　　荀攸面色淡然，說道：“臣倒是沒覺得什么，吃喝如常，只是略糙了些。”

　　“何颙嚇得可都自殺了，卿就不怕董相國拿你立威？”劉協笑問道。

　　“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拿臣下區區賤命，相國恐無法立天下之威。”荀攸說道。

　　這不卑不亢，處事淡泊的姿態，是劉協對這位三國奇謀士的第一印象。

　　狂中帶著格外自信的沉穩，這大概便是他特立獨行的人格。

　　抖擻了兩下肩膀，劉協終于嚴肅下來，“公達，對如今天下之勢，你如何看？”

　　其實自走出大牢的那一刻，荀攸的心中就在泛著嘀咕。

　　陛下召見，這確實是令他完全沒有想到的一件事情。

　　且不提陛下年幼，手握天下權柄的董卓，便擋死了所有的可能，就算是陛下真的想要做點什么，恐怕也難以成行。

　　方才的三言兩語，讓荀攸又覺得，可能陛下是覺得他還有用，這才想起來見上一見。

　　但當這一句話出口，荀攸的神色變了。

　　他的雙目間帶著些微的吃驚，詫異的看著面龐間猶留有些許稚氣的皇帝陛下。

　　“回陛下，董卓無道，必不久矣！”荀攸頓首說道。

　　劉協輕笑了一聲，“現在的董卓，就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朕所要問的，卻并不是這件事，公達以為，董卓若死，會如何？”

　　荀攸被嚇得兩眼放光，他說出這番話，那是奔著拼死得罪董卓說的。

　　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陛下竟比他還狠。

　　這話說的，也未免太直接了點吧。

　　不由得，荀攸的目光落在了伺候在皇帝身側的第五通身上。

　　這殿上并沒有其它的人，除了這位皇帝身邊的近臣。

　　這時，劉協的目光也落了過來。

　　第五通低眉順眼，看看皇帝，又看看荀攸，哭喪道：“陛下，奴婢……還不夠忠心嗎？”

　　“朕渴了！”劉協沒好氣的說道。

　　干搶劫是一搶一個準，怎么伺候人這么沒眼力見呢。

　　第五通瞬間如蒙大赦，連忙奉上了酒水。

　　荀攸一看，頓時就明白過來，于是便放開膽子說道：“陛下，臣以為董卓若死，群龍無首的涼州軍馬必為大禍！”

　　“那依公達的意思，當如何處置？”劉協再問。

　　“惟皇甫將軍可鎮！”荀攸想都沒想，就說了出來。

　　劉協目光微瞇，“就沒有其他人可辦？”

　　“有，但臣下并不建議，有些人難以服眾，而有些人恐將成為第二個董卓。”荀攸的話，說的是越來越犀利，越來越直接了。

　　但這瞬間就對了劉協的胃口。

　　他直接問道：“誰會成為第二個董卓？”

　　“汝南袁氏！”荀攸的回答格外肯定。

　　說完之后，他又補充了一句，“關東諸君氣象已成，既已手握雄兵，虎視關東，便很難有放下的可能。尤其，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的袁氏。”

　　這話若是說給別人聽，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肯定是荀攸在借機鏟除異己。

　　但對于劉協，卻恰好相反。

　　在這個時代，他唯一長于別人的，便是以后來者身份觀望過去的先見。

　　潁川荀氏、汝南袁氏，這是當世不折不扣的兩大豪門。

　　袁氏四世三公，荀氏，也僅是略遜一籌而已。

　　“還有呢？”劉協接著問道。

　　這一番簡短的對話下來，他對荀攸已經是發自內心的佩服了。

　　這一份預見，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這一次，荀攸稍微想了想，而后才說道：“遼東公孫度，富春孫氏，以及……”

　　看荀攸一副猶豫的表情，劉協笑了起來，“以及劉焉等是吧？朕替你答了，這沒什么不可說的。朕知道你有意前往蜀郡為官，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真實想法到底是什么，但朕不建議你這么做。”

　　荀攸頓時呆若木雞，他自思有幾分過人之處。

　　但當皇帝陛下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真的被嚇到了。

　　他想謀蜀郡太守這一職的想法，可從來都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陛下，他是如何得知的？

　　荀攸緊張的后背瞬間濕漉漉的，他左思右想卻始終想不通。

　　他很肯定，這個想法真的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而且入獄之后他這個想法就斷絕了。

　　生死都難料，還哪顧得上去想為官的事情。

　　“你不用猜朕是如何知曉的，蜀郡大不易，劉焉或可成事，但其子暗弱，他斗不過朕的！”劉協無比自信的說道，這算是把話對荀攸直接挑明了。

　　對待荀攸這個人，劉協能想到的辦法，大概就是交心，讓他對朝廷不至于失去信心。

　　讓他相信當今的皇帝雖然年幼，但不是傀儡，也不想當傀儡。

　　荀攸悄悄摸了一把滿腦門子的汗水，收起了所有的輕浮之心。

　　他現在總算是明白了一件事情，當今陛下并非是無為，而是無勢。

　　若手握十萬雄兵，當今陛下，必為一代雄主。

　　他雖如籠中之鳥般坐在這未央宮中，但對天下之事，卻早了然于胸。

　　僅是這一番氣魄，陛下便足以成事。

　　“陛……陛下。”荀攸不由的緊張了，“臣確實有意于……”

　　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劉協抬手打住了，“你如何想那是你的事情，朕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隨口說說……

　　荀攸：……

　　這輕描淡寫的話，更讓荀攸倍感壓力如山。

　　在此時，卻又聽到劉協說道：“劉焉使了一招廢史立牧，算是禍亂天下的根源了。公達，你之前所列皆有可能，但朕想說的是，那些州牧都有可能反了朕！”

　　荀攸的思路第一次出現了混亂，他不知道該如何給這位有著深明遠見的皇帝陛下進言了。

　　他……有點跟不上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