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老爸突發心臟疼痛住院一周已經沒有大礙了，但是琳琳最近每天都會刷一下機票，想要找個便宜的機票回去，家住大西北偏遠的一座五線城市，如果做火車回去單程需要46小時56分，基本上是2天2夜，坐飛機也要4個半小時，這還不算上出發地和目的地的市內交通時間。琳琳閉著眼再想想自己的銀行卡余額，默默地長嘆一口氣。莫不如就坐火車回去？

　　但是感覺自己已經不是當年上大學一年級的那個自己了啊。當年2天2夜在滿是人的火車上與氣味不同的一車廂上的人擁擠著湊合著，況且自己還是無座位的站票，琳琳回想起來，真不知道那幾年，自己是如何熬過去的：在火車上，白天給各種到站下車和上車的人讓路，給火車里推著小推車賣各種飯、零食、推銷特產及水果的列車服務員讓路，沒有票的人就得享受這種讓路的附加游戲；有時候半夜里好不容易打個盹睡著了，卻被那些去廁所的人拍醒；每次下火車的時候，腦袋里是嗡嗡發脹的混沌，耳朵里還回響著小孩兒的哭鬧聲與尖銳的父母的責罵聲，兩只腳和小腿都是水腫的，走在路上感覺雙腳不是自己的，而是假的石頭做得雙腳，走路又沉重又慢，回到家里，鞋子脫不下來，只能忍著腳底板的麻木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晃一個下午，等到水腫稍微消減一點，再把雙腳勉強從鞋子里面拔出來，那個味兒像是沉淀了整節車廂的所有味道的綜合體，讓人胃里發嘔又吐不出來，只能憋著，容易上頭，實在不好受。雙腳洗干凈了，還得擦紅花油在腳踝處，紅花油倒在掌心，雙掌合十揉搓，待到發燙再快速去擦腳踝，這個時候，腳踝的皮膚就開始發熱發燙，像是被灌了一鍋麻辣火鍋底料，發麻和疼痛都讓人痛快，等再睡2個小時左右，這腳踝上的水腫和淤青才會消失一大半，這時候人才算勉強正常。算下時間，這離自己從學校出發至少是3個白天2個夜晚了。

　　坐在食堂里，看著周圍的大學生們形色匆匆而又朝氣蓬勃，琳琳感覺自己是個場外人，和周圍一切都沒有關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每次在火車上待得時間太久了，已經被早早磨掉了朝氣，所以每次回到學校以后就很難總是歡快的狀態。琳琳從快餐盤里夾了一口青菜，往嘴里賽去，什么味道，已經沒有感覺。但是仔細想想，自己也有一年沒回家了。

　　“琳琳，好久不見啊！”

　　琳琳猛地抬頭，看到了自己的導師唐波和李師兄向自己走過來拼桌，忙得收拾自己的餐盤騰出大部分桌面來。

　　“唐老師，你們怎么在一起啊，是發論文的事情嗎？”

　　唐老師點了一個竹筒米飯，端著餐盤走過來坐到靠墻一側，李師兄點的是一個新奧爾良烤肉飯，走過來坐到琳琳的對面。剛才說話的唐老師用試探性的眼神看了看琳琳。

　　碰到了唐老師的視線，琳琳就想起了自己本學年要交學費的事情，心里不免又開始別扭起來，琳琳趕緊收回自己的視線，轉而看李師兄。

　　李師兄臉上又掛起了憨憨的微笑表情，扶了扶厚重的黑色金屬礦眼鏡，說到：“對啊，上次跟你提到過的小論文。”

　　“那你們這篇論文是不是該成了啊？”

　　“琳琳，你說得沒錯，我們今天就是碰了一天了，基本上定稿了。”唐老師溫柔地細聲回復到。

　　躲自己導師躲了快3個月了，好久沒當面見面，琳琳感到渾身不自在，又聽到這種細膩而溫柔的聲音，琳琳渾身像是被電棒刺激了一下，感覺皮膚有點發麻。

　　“唐老師，我的小輪文接下來怎么辦啊，發什么期刊呢？”

　　“你別急，琳琳，我這邊會想辦法的，放心。”

　　琳琳就知道沒結果，若是有結果了，唐老師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自己的。自己這么問也是緩解下尷尬的氣氛。

　　“哎呀，來讀博士嘛，發小論文還不是很快的嗎，你看你宇華師姐，研究生階段論文發不出來，結果上了博士，就連發了3篇sci四區的高水平論文。”李師兄說著，吃了一口烤肉，朝琳琳使了一個眼色。

　　“琳琳，你想讀博士的話，我這里肯定沒話說，你不想讀本校博士的話，我還可以推薦你去讀人民大學的博士，如果你想出國的話，我可以推薦你去荷蘭代爾夫特理工大學讀博士。我之前也跟你提過的，你當時說再想想。”

　　琳琳看了一眼唐老師，記得自己好像明明說得是不考慮讀博士的。

　　“反正你也沒有男朋友，還不如來讀博士呢！”李師兄在旁邊附和道。

　　琳琳就想不通了，自己有沒有男朋友，跟讀不讀博有什么關系，什么叫不如讀博士。難道沒有男朋友的境遇比讀博士的境遇相比更壞嗎？那自己讀博士了以后難道就不用考慮有沒有男朋友的問題了？這是什么邏輯！琳琳想不通，李師兄為何要和自己的導師合起伙來忽悠自己讀博了。難道是自己太乖巧了？

　　琳琳沒有說話，勉強笑了笑，慢吞吞地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清晰地說出來：“唐老師，我想好了的，我堅決不讀博士。”

　　李師兄聽完就埋頭吃飯了，琳琳眼神堅定地看著自己的導師唐老師說完了這句話，可能是琳琳看晃了眼睛，唐老師雙眼里面竟然閃出了一些淚花！但很快這種淚花又消失了，讓人難以察覺，不，可能是自己看花了眼罷。

　　斬釘截鐵地說完了話，心里暢快了許多，原來這樣說話這么痛快的，琳琳心中有些釋然，便不想去追究他們倆后面吃飯用餐的細節了，這個時候，吃一筷子的青菜，琳琳才覺得好像有點咸。

　　這天晚上，遇到了自己的導師和師兄，琳琳沒想到會被勸讀博士。雖然之前唐老師已經單獨找自己談過，自己也表明了態度，不愿意讀博士，但是今天又來這么一出試探，難道是真的覺得我這號乖巧人士好忽悠嗎？還是說自己真的是導師眼中的一顆“好苗子？”還是說現在愿意讀博士的人太少了，他們能忽悠一個是一個？反正無論怎么說，就算讀博士附帶送我一個男朋友，我也不要讀博士，這次是真的鐵心了。什么好苗子，哄哄2年前的自己還行，現在，發了一年半的小論文都發不出去，還說什么高水平期刊，我們房地產行業越往上就越空洞，越接近城市社會學，怎么可能有什么創新點去發國際高水平期刊的論文呢？夕陽再美，其壽命也所剩無幾，這種本質性問題，怎么可能靠運氣或者技術去解決和突破呢？就算是有什么新模型去做論文的支持分析，也不過是換湯不換藥，形式主義的東西，又有什么可炫的去發高水平期刊的必要呢？況且這并不是自己追求的學術研究狀態。

　　就這樣吧，我試過了，不適合讀博就是不適合，我的認真何必非要在沒有新意的房地產學術界扎根呢。我與學術的緣分已到盡頭，琳琳回想起自己在火車上的煎熬，感覺這2年在學術研究上的煎熬更甚，那些行業頂尖的研究方向和學術觀點并沒有在自己這里有所沉淀，反而把自己推向更迷茫更難以掌控的邊緣，自己根本就是在學術里全身全腦水腫且消化不良，而且根本沒有什么紅花油可以給人痛快地祛除因學術無成所積累的心里淤青和血毒。

　　你要是認為我無能也好，無用也罷，我認了，反正我就是不讀博。

　　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想起從前有個同學的叮囑：“琳琳，你要一直優秀下去”。這句話時不時會蹦出來提醒自己，“你要一直優秀下去”就像一個詛咒。

　　難道我不讀博，我就失敗了嗎，那好吧，即便如此，我也不讀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