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擦了把眼淚,沒有抬眼看玉海,卻將臉轉向窗外:“哥,這笛子你留給我?從此后,讓它伴我魂單影只,見景生情?笛聲琴音,總是斷腸之曲!哥你忍心。”
一句話說得玉海淚如泉涌,“香兒,哥不想……”
“哥,這本書,你留給我?15年,我與你共讀過多少書,書伴我,猶如哥伴我,哥你與我,亦父亦兄,亦師亦友,從此我的心里眼里,眉頭心頭,都是哥的影子,哥你放心?”
玉海望著書香的臉,淚眼模糊:“香兒,哥怎會放心?”
“哥,從此后,讀到好文章時,想與哥共享,抬頭喊哥時,哥在哪里,我只余惆悵空嘆,滿目蕭然,想他念他,卻不知伊人何方,哥你安心?”
“香兒,香兒,你挖了哥的心去吧。”玉海真的是痛不欲生。
“哥,如果可以,我也想挖了自己的心啊。”
書香擦著不斷流出的眼淚,“哥,你教我,要怎么才能把你從我的心里挖出去?我提筆寫字,字是你手把手一筆一劃教我寫的;我揮筆做畫,畫是你手握手一花一葉教我描的。我看書,哪一本不是你與我共讀過的?我彈琴,哪首曲子不是你與我合奏過的?”
因為擦不干凈,書香索性不再去擦眼淚:“這15年,哥,香兒的血里肉里,眼里心里,哪一處沒有哥的身影?哥,你告訴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把哥從我的血肉中分離出去?”
書香捂住自己淚流不止的雙眼,“哥,從今后,我有話想說卻又不想宣之于口時,要去哪里找一個懂我心意的人?我心里為難,又有哪個能不動聲色地為我排擾解難。哥你就這樣走了?你閃得我好苦!好苦!哥啊!”書香撲進玉海懷中放聲痛哭,淚水染透了玉海的衣衫。
“香兒,哥帶你走好不好,要不,哥不走了……”玉海覺得自己的心被書香揉得一寸一寸地碎裂開,這樣離開書香,他人走心也走不了,還不如叫他去死。
“香兒,香兒……”玉海泣不成聲。
好一會兒,兩個人才止住的悲聲。
玉海去外屋水缸里舀了半臉盆水端到里屋:“香兒,洗洗臉。”
書香洗了把臉,玉海用毛巾仔仔細細地給書香把臉擦干凈。
“讓香兒掉眼淚,讓香兒心里這么難過,哥真是該死。香兒,以后不哭了好不好?”玉海撫著書香的臉輕聲哄道。
“好啊,以后不哭了,哥走了,我還能哭給誰看啊?”
書香頓了頓,慢慢說道:“人生,真的是好沒意思;活著,不過是索然無味;生命,開始就身不由己;美景,也不過像煙花般剎那;未來,只怕是漫漫長夜。漫漫長夜里,一個人獨行,無助,孤獨,恐怖,悲傷……”
“別說了,香兒,你聽哥說,”書香空洞的眼神、悲涼的聲音嚇壞了玉海。
“香兒,你不是個自私的人。香兒,每個人活著都有許多既使不愿意做也不得不做的事。香兒,你能跟父母對著干嗎?不會對不對?你從小就很聽話,現在讓你不聽話你做不到對不對?香兒,你這么聽話是因為父母并非親生,卻對你有養育之恩對不對?”
玉海手握書香的雙臂,雙眼緊盯著書香的眼睛。
書香抬眼看著玉海,慢慢說:“不錯,我不會不聽媽的話,這是她養我應該得到的回報,也是我被養應該付出的代價。我的生命不是我的,既然不是我的,我是不是可以選擇不用負責任,是誰的誰拿去好了,我不介意。”
“香兒,你在說什么傻話?香兒,你回答哥一句話,哥愛你嗎?”
書香把看著玉海的眼睛移向別處:“愛,可是哥要走了,愛和不愛又有什么關系呢?”
“那么,香兒,你愛哥嗎?”玉海伸手扶著書香的小臉轉向自己。
“哥你明知故問。”
“好,香兒,如果哥現在死在你面前,你會怎樣?香兒,”
書香又把臉扭向一邊:“我寧可自己死。”
“是,香兒,哥知道,你把哥看得重過你自己的生命,所以你才讓哥走,連哥被罵被辱你都受不了。可是,香兒,你在哥心里的地位是同樣的,哥離開你要下多大的決心你知道嗎?香兒,哥同樣無法忍受你被辱被罵被關被打,所以哥才不得不走。如果哥走了就帶走了你的生命,哥就哪都不去了,哥不走了。”
玉海說著說著,再一次把書香緊緊地擁進懷里,不管了,他哪也不去了。被罵也好,被辱也好,他哪也不去了。
他想不到有一天,他會放棄他看得比性命還重的自尊,為了他愛的人。
好一會兒,書香抬起頭,擦干自己的淚水。
“走吧,哥,我不會有事的,我會好好的。如果我們有緣,將來還會再見的,如果……哥你也答應我,好好的,將來再見面時,我們都好好的。無論世界怎么變,不變的,是我和哥的情誼。”
書香輕輕撫摸著玉海的臉:
“哥,我永遠是你的樹,是你的花,只是以后我要學著自己成長了。退一萬步說,就算我將來不能嫁給哥,哥你也永遠是我的哥哥。讓你失去自我,失去名譽,失去自尊,還不如讓我去死,所以哥,走吧。”
書香擦干眼淚,把笛子遞給玉海,又從床頭拿起琵琶。
“哥,我們再合奏一曲《春江花月夜》吧,哥走以后,不會再有人跟我合奏了。”
說著,書香忍不住又哭了起來,玉海強忍心頭悲慟,替書香擦眼淚,“香兒,別哭了,你把哥的心都哭碎了。”
“好,不哭了,我們合奏吧。”書香自己用手擦干眼淚。
懷抱琵琶,書香手彈琴弦,琴音流出,玉海看著書香,手持玉笛,嘴唇微動,笛音和上。
琵琶聲聲泣血,笛音嗚嗚咽咽。
一曲奏完,書香無奈地嘆了口氣。
連《春江花月夜》也被他們彈奏得曲含悲意了,意境都變了啊。
“哥,我想唱杜近芳和李少春的長亭別妻。”
這一段唱腔凄凄慘慘,悲悲切切,令人哀腸百轉,或可表達現在書香的心境,她需要宣泄。
玉海回了聲好,回身拿起京胡,書香拿起月琴……
“夫哇!
見兒夫不由我珠淚垂掉,
好一似萬把刀刺我心稍。
恨奸賊設下了狠毒的圈套,
可嘆你蒙冤屈入了籠牢。
實指望好夫妻白頭偕老,
萬不想頃刻間兩下分拋。
盼只盼,蒼天有眼存公道,
雪沉冤重相會且待明朝!
望官人你快把衷腸相告,
官人哪!夫妻們恨離別淚灑荒郊!
書香唱得太過凄婉,玉海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淚,他只好用京胡將林沖的唱段拉出來。
書香接著唱道:
見休書不由我心如刀絞,
七出罪我犯的是哪一條?
我與你生死夫妻同偕老,
你、你、你……怎忍義斷情絕,將我拋……
一個拋字,書香唱得太過悲凄婉轉,幾度低迴,玉海實在受不了了,他扔掉京胡,不能再讓書香這樣唱下去了。
書香是想把自己心里的悲傷借著唱腔都宣泄出來,這是要讓人嘔出血來嗎?
“香兒,你別這樣,你這樣讓哥怎么辦啊?香兒,你聽哥說,哥會等你長大,等到你大學畢業,能談婚論嫁時,哥再來找你,好不好,香兒,你這樣,讓哥怎么放心離開?”
“好的,哥,”書香似乎想笑笑,可實在笑不出來,只好放棄。
玉海在書香的小屋里呆了一下午,屋內不時傳出嗚嗚咽咽的笛聲和悲悲切切的琴音。
第二天,玉海走了。
準備高考那一年,玉海玉林從書香的生活中消失了。
書香家搬了家。
后來,玉海的爺爺奶奶也搬了家。
兩家人從此失去了聯系。
書香強迫自己忘記過去,她不能怪媽,她不能怪任何人。無論心里有多苦,她得咽下,她還要做媽的好女兒。
百善孝為先,書香家沒有不孝之人。
大姨夫,爸和三姨夫,都是極孝之人。
親人中三姨是脾氣最不好的,可也極孝順,對姥姥姥爺百依百順。
書香在日記中寫到:“這一輩子,你再也不要被人放棄了。其實,你可以先逃的。現在,你不是嬰孩了,你長大了,就算你什么都不會,逃總會吧。可是,命運真的是能逃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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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實一
進了精華章了,有看文的嗎?沒有嗎?票票沒漲哈。 人生哭笑一場夢,夢里哭笑都是真,真情真意真性情,期待品評有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