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愿醒來時車還在開。
窗外挪動的風景是近乎于相同的平坦黃色小麥地。
前座坐著兩個人,一位是面容柔和舉止優雅的打著哈欠的女性,另一位是一位教書匠模樣的先生。
這名看似優雅的女性二十幾歲的模樣周身是寬松白衣裙子像正午垂下的陰影一樣蓋在單薄的身軀上。
車內的燥熱里莫名混淆進了一個細碎的聲響。
女士抬起頭。
“咦?臨洛醒了!”這女士感慨,卻是像感慨從未見過的人死掉一樣,神情完全沒放在后座的孩童身上。
“開慢點,你把臨洛都顛醒了!”女士拳頭砸了一下開車的先生。
“沒事的,臨洛都六歲了能被人叫醒了!”先生反駁。
“水!”許愿,也就是他們口中的臨洛開口。
“我不渴,”女士慵懶的仰著頭躺在放下的靠背上。
“我渴,”許愿說,喉嚨里傳出嘶啞的聲響。
“咦?說話了,”女士猛的爬起來,粉嫩的拳頭急促促的往自己丈夫身上打。
“停車停車,說話了!”
車輛制動聲是與許愿頭一起拍在前座的靠背上。
許愿一抬頭便是女士濕潤的眼睛。
“水!”
女士忙從身前的儲物柜里取出一瓶飲用水遞過來。
許愿接過水便往嘴里灌,四肢乏力且陌生這種感覺逐漸充斥整個身體。
“怎么說話了?”溫溫軟軟的聲音響起。
女士起身便往后座爬。
“開快點!到最近的城市”女士想起來,扭頭對先生說。
這時蘇醒時是許愿穿越來意識恢復的第一景色,接下來的大多時日便是在車里度過,窗子的小小一角勾勒出了一個龐大國家最核心也是最本質的架構組成,生產與勞動。
但許愿最先發現卻不是繁榮外表下的支撐起整個文明驕傲的工農業體系與強大的基礎設施。
許愿所路過的區域,所看到東西無不透漏著貧困與落后,有著與時代間所不可逾越的巨大鴻溝。
“那是什么?”
兩年后的一個下午,許愿站在空曠的沙土地上望向一個黑色模糊的磚瓦房,哪里飄出一股刺鼻的氣味,似乎是冶煉出的渣子,堆在房屋一角。
許愿目光穿過煤灰飄動的空氣,似乎才察覺到這氣味的來源默默將鼻腔裸露,不動聲色的細致觸摸著這個世界最基礎最樸實的元件。
身后的女士走來輕輕摟住許愿俯下身子,目光順著他的指尖望去。
“煉鐵的地方。”女士回答。
“嗯,”許愿點點頭,轉瞬對其放棄了興趣。
“你和這個小姑娘玩吧!你們可以做朋友,”女士笑盈盈地彎著眉目對許愿說。
她身后鉆出一個小姑娘,干黃的發絲恰到好處的打理好,白凈的衣裳套在干癟之上,眸間除卻純真便是膽怯。
“你好!”她低著頭說。
“嗯,”許愿點點頭,無可奈何的望向遠處的天空。
“那媽媽去處理一下工作哦!你讓她帶著你玩好不好?這次可能要到晚上才回來,”女士說。
“沒事,”許愿微笑著回答她。
“嗯嗯!”女士點點頭,她向遠處的父親跑去,常見的潔白的衣裙不知覺時就換成了一身厚重像擰起的鋼筋一樣的工裝。
他們做什么許愿大抵能猜到,在此之前路過了許多堪稱巍峨雄壯的地方,但都是遠遠的看看,去看的最多的地方還是這種簡陋粗糙乃至張牙舞爪的落后機械,連許愿自己都知道這種東西難堪大任。
“你好!”有人說話。
許愿冷冷的看過去,那個女孩仍膽怯的站在原地,可惜的是護她在身前的女人走了,她的不知所措無限放大到許愿眼中。
“這種東西有人用嗎?”許愿指著爐子問。
“有,”女孩回答:“4區的人會用,5區的人打理,可是他們一直沒管就這么臟了。”
“有人用還有人打理還以區來分?”許愿愣了愣,誕生出一個荒誕的想法。
“這個社區不會是為了這個爐子存在的吧?”
“那其他人呢?其他人干什么?”許愿看著她的眼睛接著問。
“其他人,管理其他爐子啊?”小女孩面容有些疑惑,天經地義的道理為什么讓面前這個富家子弟這樣驚訝?
許愿有點牙酸,驚訝來源于對常規認知的否定,但許愿倒還沒遇到過現在這種情況。
“那你在干嘛?”許愿問。
“讀書?”小女孩的回答里帶著疑惑。
“內容是什么?”許愿覺得技校的存在絕非不合常理,在這里也可能實現。
“魔法、數學、語文和通識,”她緊張的伸手抓向裙子,手背上的煤灰蹭了一身,粗糙的舉動將靦腆帶來的最后一點溫婉攪和的稀碎。
“那你們是不是要經過一次考試到大城市?”許愿問。
“嗯!”她淚水模糊眼眶但沒敢有大舉動去擦,嗚嗚咽咽的說。
“這樣啊!”許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這不就是一個后發落后國家很初級的舊工業社會嘛!”這個許愿老懂了。
“沒事,你們過幾年生活就會好起來了!”許愿像是對自己說一樣微笑道。
“謝謝您!”她在一旁說。
許愿則起身向別處走去,到晚上還早大可以四處轉轉,緩解一下愚鈍多年的壓力。
腳下夯實的土里摻雜著煤灰,雖然不至于一腳一個印但一步下去總能聽到上層浮起的碎土的吱呀聲。
只許愿一人在走,吱呀聲像是茫茫軸線的一個交匯點從四處而來最后都涌入自己耳中。
片刻,這張圖上出現了另一個點許愿嘈雜而來的聲音有了方向,許愿回過頭,哪里站著那個身形消瘦與爐子特別契合的女孩。
她湊過來許愿才發現她其實要比許愿高,但好在她面容憔悴躊躇站在她面前卻總有種居高臨下的錯覺。
“怎么了?”許愿問,她不太喜歡自己,這點許愿還是能感覺到的。
“我帶您走走吧!”女孩說。
“你看我需要嗎?”許愿反問,但神情并不倨傲,在并不遙遠的未來他們也被社會主流工業容納時他們就會和許愿一樣,并無高下之分,所以許愿不必耐著性子想老爺一樣教誨她們,她們也沒必要跪到許愿面前賣弄。
女孩低下頭,神情低落。
“算了,你跟上來吧!我有些事情問,”許愿對她說。
或許這個世界會有許多不一樣的常識多少問問,反正她和人提到許愿對常識的匱乏時候也會被人以一句小孩子脾氣概括過去。
“數學、語文啊?還缺門外語,是這里沒外國嗎?”許愿喃喃自語。
“還有魔法,”她小聲提醒了一句。
“你們這里有多少人?”許愿問了一句。
“千把人。”
“這么多啊?”許愿晃晃悠悠的,腦海里想:“怎么這么多?”
“這爐子建了多久了?好破啊!”許愿回憶起那堆黑漆漆的石堆。
“七八十年吧?”
許愿腳步驟停,身后的小姑娘來不及停,輕輕的撞了上來。
“是不是記錯了?”許愿回頭盯著小女孩問。
“應……應該沒?”她話說的都不大利索了。
工業迭代的速度是相當快且相當迅猛的,仿佛只是一次鋼鐵出爐所有的落后機械都要被淘汰,而七八十年都已經是一代工業向后一代工業更新的時間了吧?
“你們產這些鐵干嘛?”許愿問。
“配額制,有生產指標,”小女孩想了想回答,說兩個特殊的詞語。
“誰的意志?”許愿想了想,沒想明白。
“這么落后的東西要這么多人力維護?”
“你叫什么名字?”
“王六乙,”女孩說。
“………………好名字。”許愿徹底無語了,他們給許愿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一群人既不需要融入社會主流生產體系,又不要承擔相應生產責任,卻為社會接受,起碼在許愿父母這種人眼中他們是與平常人無異的,而且這女孩也提到過考學的事情,這種情況不少見,但不應該大規模存在。
“您呢?”她問。
“許愿,也可以叫我林臨洛,”許愿回答。
女孩還想再說什么,但眼前很快就出現了一片居住地的頂棚,那種連片的規劃嚴謹的平頂房子。
“你家?”許愿回頭問她。
她手指指向一個方向。
“二列四行左。”
許愿看到了一個放滿偏白色鳶尾的短斜坡門戶,門離地面約二十公分一些紫色花葉正巧探上去。
“要去坐坐嗎?”
許愿搖搖頭,面前這片城區倒沒有年久腐朽的破敗與不堪,但確實看得出已有很大的年紀了。
“四周轉轉吧!”許愿回頭看向她,她則疑惑的歪歪腦袋。
許愿嘆了口氣背著手晃晃悠悠的往前。
空氣里沒有煤炭與軋鋼固有的那種不算難聞的刺鼻氣息,大街小巷是澆灌的混凝土地面,橫著印有細密排列的等距防滑線,路兩側有一段距離有狗的腳印,更多的是浸水的圓滑凹陷。
其次是房屋,這里沒有高層建筑,最多也是在平房上再砌一層低矮的瓦楞薄墻,剩余的地方栽花更多的是種些冒出土的菜,當然也有蒜只是許愿不知道看到的那玩意是不是水仙。
不知道是什么人通過某種奇怪的,為人認同的方式限制了這里走向更高層生產的道路,許愿是有見過大城市的,這里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平淡與習以為常。
許愿搖搖頭。
“這里出去打工的人多嗎?”許愿問,他覺得這里的收入水平絕對不高。
“外面,也沒崗位啊?”小女孩說。
“你好像知道很多,”許愿認真的抬頭看著這個女孩,自己的問題她好像總能說上來,但這些大都不是這個年齡的人應該喜歡的。
“我爺爺是區長,”她嘿嘿一笑局促逐漸轉化羞澀。
“那你知道工廠嗎?”許愿問。
“那些東西都集中在北方吧?北方的普通人的勞作地方,”她說,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通識課上有講。”
“普通人?”許愿問。
“嗯,法師大人好像都不在工廠里干活了!”她回答。
“法師……大人?”許愿咬著嘴唇說了一句,眼前花木與樓上的磚瓦忽然都像沉入水底一樣邊角變的粗糙且混沌,下一刻掉入水里的是許愿,女孩的聲音穿過水面到耳旁時就微不可聞了。
“低血糖?”許愿有些無語。
醒來的也快,許愿趴在女孩懷里勉強站穩腳跟。
“好了!繼續說說法師是什么玩意?”許愿的手被她拉著,便直接坐在水泥地上了。
她站在一旁局促間又開始不知所措。
“法師,就是釋放魔法很厲害的人,”她猶豫了下又想了想才回答。
“魔法?”許愿垂下頭緩了緩,腦子里對這個詞語尚不太理解。
許愿歇了下來,片刻胃里便開始泛起惡心,無力感在泛惡心面前是蒼白的,只是讓舉動時更加緩慢。
走了這么遠,許愿該吃飯了!
輕輕依靠著女孩,許愿面前飄動的黑色星子閃爍著涂滿天空昏厥感才來。
醒來時又在車上了,許愿默默的望著車后窗里高大的圓筒煙囪陰影朝一側墜落了過去,巨大的黑影一直蔓延到房屋最遠的那個路口,像是一道巨大的鴻溝一樣,呈現在許愿面前的是工業進程完全撕裂的社會。
“臨洛醒了,”旁邊溫溫軟軟的聲音從衣領處傳來。
女士正支起腰慢慢坐起來。
“剛才暈倒了。”
女士剛睡醒,懵懂的樣子還沒過去忽然就淚水涌動,清澈的眼睛糊上一層薄霧。
“低血糖,只是身體不好,”許愿安慰她。
“那要不要回家呀?這么跑對身體不好,”女士繼續說。
許愿只是搖搖頭,看向窗外,這個世界的天空和自己家里的一樣也并不是多藍。
“我和你們一起吧。”
許愿想去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是怎么樣。
………………
漫長的道路在許愿感官中好像沒有盡頭,在認知里也一樣,要是在以前許愿可能還是可以從上面的指路牌子上知道這是從哪兒要去哪兒。
不過現在汽車駛過時外邊卷起塵土中細膩的那一層,直直地在荒無人煙的道路上延伸,可能到臨近路口千米處豎個牌子。
“臨洛?”女士又叫了他一聲。
許愿轉過身看著,一只溫軟的小手放到自己額頭上。
目光略過白細的手臂,她笑盈盈的,身側的出現光芒波動。
“魔法?”許愿愣了一愣想起女孩說的。
乳白的光芒不大耀眼,在車廂里散發出溫和的熱氣,于盛夏像是當頭一棒,但片刻一股寧靜上頭許愿搖搖晃晃最終落在女士懷里。
“可以用清風咒,新聞上說安眠咒對孩子身體不好,”前排的先生說。
“睡一會兒好,”女士注視了一會兒懷里清秀溫婉的很像自己的小巧孩子,這么說。
“下一站還要兩天,前面有個服務區要歇會兒嗎?”
“加油買些吃的就直接走吧!”女士看了眼窗外,黃沙從昨日起就逐漸代替那些低矮的綠意。
許愿則在車輪滾動輕微晃悠中沉沉的睡著,一直到太陽落下,昏暗中天邊再升起太陽。
“要到了嗎?”許愿想,慢慢睜開眼遠處仍是道路。
肩上有一份輕巧的重量,女士正努著鼻子小心的靠著睡覺。
車輛此時正經過一條涵洞,周圍雜亂的車鳴聲掩蓋了大多數聲響,淤泥和污水被濺起老高,可能是一輛重卡大燈開的像個太陽,前方除了邊邊角角的黝黑什么都看不到。
“快到了,”先生說。
許愿低下頭躲避太陽,干涸的喉嚨發出聲響回應。
“這里是哪兒?”許愿問。
“已經從南方到北方了,”先生從駕駛座位上轉過來,細細的打量著面前這個小人。
很像他母親,臉頰清秀、稚氣未脫。
“要不要坐坐火車?”先生語氣輕佻,似乎也希望許愿對自己口中的事物跟著抱有熱情。
“載人火車嗎?”許愿已經對這些東西不大驚訝了,實際上一直到十九世紀中葉,在歐洲某地還有人提出過馬車與火車的速度之爭。
不用提運貨量,載人貨車單一的要求就是速度了。
車子駛出主干道,壓過一些正油綠的及膝矮草到一條小路上,背后是涵洞另一側的城市教堂高處的白色房子里無端鳴叫的鐘聲。
許愿目光透過后窗戶暗淡的陰影,遠處的天空下尖頂房子鱗次櫛比,泛白的房頂仿佛搖搖欲墜。
車子駛過一個小孩身邊,他腳上沾滿泥濘,手里提著個寬沿帽子從這條小路遠處走過來。
先生將車停在他身邊搖下車窗。
“前面可以走嗎?”先生的聲音在玻璃外響起,車里混入一種稻草腐朽的味道。
那孩子抬起頭正好平視著先生。
“可以走,”他點點頭,把帽子反握在手中舉到先生面前。
先生向手側敞開的匣子里摸索了一番一股報紙碰撞的聲響,出來時指尖里捏著幾張紙幣與一個躺在拇指上的褐色硬幣。
“行情不錯?”先生說了一句。
錢丟到帽子里時許愿聽到清脆的鐵器碰撞的聲響。
先生把車窗搖上去了,車輛緩緩駛動,灰色玻璃外男孩站在一個沒有泥濘的土埂上一動不動深深垂著腰。
與此同時,不過遠在幾公里外的城里發生了一段有趣的談話,或許是許愿很想聽到的。
“大公,今年的學院名額不夠了。”一個長衣長袖的古樸老頭拖泥帶水的推開黑色雅木大門,尚未到人面前就開口說著。
大圓窗戶下面,沐浴在從云縫隙里穿出的光芒的是一位束胸華麗長裙女士,微光照在她身上留下淡淡的纖細感。
她安靜的思考著。
她的手放到大圓窗的下面,混凝土粗糙冰冷的質感讓她憑空生出一些擔憂。
“哪些人多出來了?”
“眾多貴族產出來許多有天賦的弟子,擠壓了南部貧困地區的名額,”老頭用衣袖擦擦頭上的汗,對面前這女人的優雅舉止倒不以為然。
“為什么?”女士問。
“魔法世家的子嗣還是魔法世家,接受的教育就不同,這些年不過是貧困子弟里沒有出現天才,”老頭說。
“那是成為天才的成本變高了?”女士皺著眉毛,貧民里是應該有天才的,資源已經投下去了而且貴族占的資源更少。
“還是說天才的分劃變得更嚴苛了?”女士又想起一個傳言。
“可能后者占更多原因,”老頭咳嗽了一聲從袖口里取出一小本手冊,干枯的手指往嘴里的水潭攪了攪,點出幾頁。
“你看除了文考外,這里武考的入學標準是只要釋放出魔法就行,”老頭指著一頁也不管女士看沒看到繼續往下說。
“但那些貴族子弟已經可以在任何情況下有壓力的釋放魔法。”
“我們限制貴族子弟的進步速度,以期一種不算公平的公平,但問題就在于貧民的子弟的成長已經跟不上學院的要求了,他們既沒有錢進步,也沒有萬物竟發的環境。”
“學院派的抗議了?”女士的目光有些幽怨。
老頭收回手冊,低著頭看著濕潤的手指,話卻說的很急:
“我是代表。”
“你應該收回給貧民的優待了,他們在證明自己融入不進去這樣的社會體系。”
太陽升的更高了,女士迎著圓窗站著,萬丈光芒下她的纖弱與細膩昭彰無疑,她聲音細微說道:
“你們應該注意到了,城市有意識的在剝奪一些人為人的權利了。”
………………
面前的巨大車廂與許愿以前見到的火車差距不大,但尺寸會更高也更寬一些。
陰影落在數步外許愿的臉上,于是抬起頭便正巧看不到太陽。
先生還在停車場哪里,說是停車場倒也不恰當應該是原先停木頭的地方木頭被移開了就按著地盤規劃出來了個停車場,停車場的水泥地上除了雜草覆蓋外還留著褐色的痕跡。
先生正巧站在兩塊痕跡的中間低著頭打開車門,車里單薄白裙的女士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走出來搖搖晃晃的看了看不怎么晴朗的天空。
女士走遠了幾步又懶散的低揚了揚手臂,一抬頭便見到許愿疑惑的目光,笑盈盈的跑過來。
先生還在身后,從車里取了件大衣匆匆跑過來。
“火車哦!”
草穗子在響,女士佯裝忽然的往許愿面前撲了一下。
許愿愣了一下,又恰到好處的退了一步,雖然還有點疑惑,但壓制的也很快。
“火車有多快?”許愿問。
“嗯?火車不是很快,但能拉很多人,”女士歪著腦袋思慮了一下,答案模棱兩可。
“主要運輸工具嗎?”許愿想,但不敢確認,這個世界奇怪的地方很多。
“火車一般拉什么?”許愿迎著她溫和的目光問。
“大多數拉人,有時候也拉貨或者礦,”先生從身后走過來。
“有時候嗎?”許愿目光沿著地上的鐵路蔓延向遠處的荒蕪。
“只拉人有必要建嗎?”
許愿繞過面前這節火車,從頭起繞過去,載客廳在火車交錯鐵軌的另一岸人聲鼎沸的地方。
說是人聲鼎沸,許愿走過去時候鐵架子站臺的屋沿下只有幾個打著牌的赤膊子大漢聚在一起吆喝,旁邊燒水的蒸汽爐子“嗚鳴”的聲音都蓋不住。
許愿立在他們一旁,不同于撲克他們手中的牌沒有花色之分,單純的點數范圍增大了一倍,搭配上也更多有跳脫的地方。
許愿看了看其他地方,鐵制的折疊桌子上放著打出去的牌和白色的茶杯,三個人坐著,一個蹲在旁邊看,更靠墻的長椅上放了一堆黝黑發亮的維護工具。
“臨洛,這邊走,”女士站在鐵銹屋檐下說了一聲。
“嗯!”許愿轉身跟上。
那些人手中的牌盡了便忽然停了叫嚷,他們平聲笑嘻嘻的說說話又整了次牌,許愿一直到拐角深處他們才驀然爆出巨大的聲響。
許愿一行穿過了候車的休息區才到月臺上,車子還沒來零零散散的有些人衣著謹慎提著包站在那里,許愿離那些叼著煙卷的人遠些。
背后也有一班,不過是往反方向走的,車頭漆了一枚不大的八角徽章。
地面在微微震動,那枚八角徽章前忽然出現一個小女孩,八九歲的模樣粉嘟嘟的小臉湊到八角蔓延出來的藤蔓上,伸舌頭舔了舔。
皺起眉毛,仿佛被觸碰到一樣,小女孩撐著身子站起來站穩歪歪腦袋看向許愿,清靈透亮的眸子盛著比許愿還要多的疑惑。
列車像一碗盛著的熱粥泛著長鳴蒸騰熱氣而來。
“要走了,”女士在一旁拉起許愿的手輕聲說道。
許愿回過頭,走上車廂。
在許愿身后女士還沒上車,拉了下先生耳語一番。
車廂是一條過道到盡頭鏈接下一節車廂,座位在兩側,分成一個個掛鏈子的小隔間,隔間內很奢侈的用一種看不出品質的皮質靠背座椅,兩個座椅面對安放,中間是寬面方桌子。
樓道里有燈,但不怎么耀眼,柔和的光芒將地上的褐色毯子襯得很暗淡,簾子則遮住了窗戶外的光。
一位先生從許愿身旁走過,查看過手中的牌子后,帶著一個黃色皮革箱子很容易的走到一間里面。
許愿則找到另一個在車廂很深處的隔間,拉開簾子,乳白色的陽光像刷上反光漆的薄鐵片一樣明晰晃眼。
微瞇著眼看過去,桌子上放著一壺熱水,從壺的鼻子那里冒出一縷煙。
“臨洛,火車可以跑很快哦!”女士坐在桌子對面,卻扶著桌沿探身過來,發絲散落下,陽光親和撲在她臉上。
許愿無聲的點點頭,在質疑這東西到底是什么燃料,許愿目光放在外邊的鐵軌與枕木上,這是來時候的路。
“要不再睡一會兒吧?可能還要一會兒才發車,”女士微笑著說道,目光全然放在對岸的男孩身上。
他此時正看著窗外。
許愿將目光抽回來,這里的鐵路系統不算繁雜,可能通往不了幾個地方。
火車發動了,許愿從顫動聲中醒來,后是一陣尖銳的鳴叫。
許愿第一眼便是望向窗外遠處,窗邊的景色像飛逝的景色畫,一幀一幀飛快流過許愿眼前。
“這么快?憑啥?”
上一個標志物錨點迅速被另一個相似的錨點取代,許愿眼中才有一顆十分高的樹,下一秒便被另一顆一模一樣的取代,這些樹都像長在破敗工廠里的雜草,繁多卻不引人注目。
頃刻,許愿的目光被一些真正的建筑吸引,遠在天邊卻龐大塞滿眼眶的建筑。
“那玩意是樓?”許愿指著無盡“低矮”建筑外的一座白灰色一體化建筑群問。
“北方學院聯合建筑群,”許愿聽到一個端莊嚴謹似的聲音解釋。
“建筑群抬個高地出來?”
許愿伸手拿過水壺,沉著冷靜的給自己倒了杯水。
“暴力美學嗎?這個世界的人都這么暴力?這也不是啊?”
“而且你建這么大城市干嘛啊?你這一無是處的火車養得起的嗎?”
許愿把那杯水完全咽下去后細細盤算起來,逐漸讓冷靜像寒冷的冰水一樣沒過額頭。
建筑又算什么呢?比起真正的發展。
許愿的手貼在冰冷的玻璃上,蓋住遠處城市龐大的一角,白膩纖弱的肌膚外不過二三里是叢林般的鋼鐵怪物,不知道多遠外是龐大的非凡建筑群。
“離天下之大譜啊!”
許愿收回目光仰躺在靠背上,一切超脫于常見在需求之外的建筑都要有合適的生產力。
許愿滿目無奈,回過頭,一張秀氣的臉頰貼的很近,藍色的列車員制服貼在她身上勾勒一道不錯的身影。
列車員放下盤子搖晃了晃茶壺,茶水在壺中迸濺壺壁發出清脆的聲響,從身后的推車里又拿出更寬大的茶壺斜著壺身往下倒倒出約摸四分之一。
“好可愛呢!”她忽然對女士說。
女士捧著臉頰撐在桌子上,聽到言語眉眼彎成座彎橋。
服務員也沒再拖沓,她又輕輕欠了下身,將手搭在推車上往下一個隔間去。
比起她的優雅女士就顯得十分沒頭沒腦的落寞了,許愿驚呼于建筑的不可思議時女士捧著臉頰在想些事情。
“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不太正常?”
“怎么了?”許愿將建筑奇跡放在某種不可猜的位置上不去理會,轉而找些看起來比較容易的問題。
“她們說你可愛!”女士說。
許愿回想著自己的模樣,除了干凈些與前一世沒什么太大區別。
“慚愧了?”許愿想了想。
“不是,你與我很像她們也常夸獎我可愛,就是有人夸獎你你不會開心嗎?”女士問。
許愿點點頭。
“開心,但那是我本來就很可愛吧?他們只是描述了一下,和講我丑沒什么區別。”
許愿比量著面前這位女士的容貌,與許望很像,但或許年輕幾歲才更惹人喜歡。
“這樣啊?”女士皺著眉毛,可能覺得沒什么不妥。
“那描述你可愛不就是在夸你嗎?”女士覺得自己又繞回來了。
“任誰都會這樣描述,我不可能老是開心,”許愿解釋。
女士強顏歡笑道:
“任誰都嗎?”
“為什么感覺好不要臉啊?”女士專注的看著他心想,“為什么完全沒把我當母親呢?”
“臨洛?”女士輕輕的叫了一聲。
許愿轉過身看著她。
“你想當魔法師嗎?”女士問。
“魔法師?出現頻率好高的詞匯。”許愿注視著她的臉頰,點點頭。
“什么是魔法師?”
“嗯~”她長長的嗯了一聲,目光飄轉著想個解釋。
“很厲害能打很多人,像個神仙。”
“魔法的童話王國嗎?”許愿思緒又回到那驚心動魄的建筑上,攜帶著一種固執的偏見審視繁榮下的魔法。
“但童話里只是富貴人的雍容華麗吧?這是什么玩意?北方學院?”
“培養魔法師的嗎?”許愿找了個解釋,但仍不足以信服。
“成為魔法師后就可以為很多人敬仰,未來衣食無憂,”女士講。
但沒繼續往下說,即使許愿不做魔法師也一樣。
許愿仍只是點點頭,微笑表示。
“那這次旅行結束去學吧?我和爸爸要去一個孩子不能去的地方,”女士說。
“我去哪兒?”許愿問。
“回家里,有人會照顧你。”
“我認識嗎?”
“可能不太熟,但他們都認識你。”女士解釋。
許愿還只是點點頭,面對那些建筑的真實存在總讓許愿覺得這些小事有點不值一提。
列車又發出一聲長鳴,駛入隧道里,最后的陰影與光明交織中許愿見她的面容上溫和的笑著,許愿至此以后便開始了長達四年的寧靜。
直到十一歲時房門被一名不速之客推開。
許愿從繁瑣陳雜的書堆里抬起頭,久不見天日的房間忽然混進一種摻雜華貴紅酒顏色的淡紅色光芒,許愿知道是門外那塊菱形玻璃的緣故,但現在站在門邊的這位女性仍讓許愿覺得她高不可攀。
她手掩著眼角用悲戚的語氣說:
“臨洛,你父母他出事了。”
許愿點點頭,沒什么實感然后走出書堆,送客了。
那女人走時許愿只能從她的背影上感覺到輕快,但也僅此而已。
許愿繼續回到舊紙堆里,然后在舊紙堆里沉睡,夢中那段不太好的記憶重演。
僅此而已。
許愿回到原來的世界,像那個下午一樣又從塔吉拉的道上出去了。
在夜朗吉,塔拉吉這條道可以通往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這畢竟是憲兵操控城市的最有力工具。
許望站在窗口看著哥哥瘦弱的身影慢慢沿著那條暗色薄霧彌漫的小道向里走進去。
她扶著內嵌在墻上的欄桿。
“合金的護欄沒有木質欄桿的溫軟,”這是許愿告訴她的,盡管許望壓根就不知道什么是溫軟,哥哥有很努力的解釋:“就好像是溫暖的被窩一樣。”
可接觸到妹妹疑惑中只聯想到寒冷的眸子時許愿沒話說了,家里沒錢買暖氣,妹妹也從未在富人的掠奪下竊取過任何一絲陽光。
許望把手放到欄桿上摸了摸,有點凍指頭,她從出生起就覺得合金欄桿和混凝土墻是一體的。
“欄桿是嵌進混凝土里的!”但這個許愿曾說過,她想。
她坐到窄窗臺上面,赫爾利廣場上的風沿著塔吉拉的道上吹起了許望削弱背脊上的頭發。
許望的鼻翼輕顫動了兩下,她比許愿更瘦弱,她很冷。
可許望仍癱在墻壁的護欄哪里沒動,蒼白如墻壁的臉頰上是一種茫然。
許望的空蕩蕩的目光像臥室里那盞唯一的白熾燈散漫的光芒一樣撲向天花板,又輕撇著瞄向塔吉拉那條路。
叫許望自己來說她的生活如同塔吉拉道上的這片黑暗和路兩邊的樹一樣,自己和別人一樣從來不會想到樹和路是一個物體有什么不妥。
“黑!”許望覺得太黑了!她甚至覺得連許愿都看不到希望。
哥哥最后的身影在那條道上的黑中留下了一片稍暗的影,許望最后沒看了,她還要把剩下的棉線織起來。
鄰居有叫這個可憐的妹妹自己來說這個家是怎么活下來的,許望總是笑著搖搖頭。
她能活下來倒也是意外,人在這座城市最常有的狀況就是死去,令人詫異的死去,這是上層用以“顧鏡自憐”的感嘆。
許望也跟著哥哥去過塔吉拉盡頭的商場,哪里比許望自己居住的房子要大,但人遠沒有這窮人窩里多。
“這里大多數是流動的小販,但他們買的東西根本沒人會去買,因為他們拿不出生活必需品,而他們眼中的“奢侈品”下層人買不起上層人又看不起,”許愿曾指著一個蹲在白色柱子下面破舊卻干凈衣服的女人說。
“沒有多余的商品流通嗎?”許望問,但轉瞬一頓。
“那她為什么還要來買?”
許望看清楚她手里是一枚勛章,紅色的,鍍刻著一條路。
“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了吧!,”許愿注視著她干凈的頭發、白皙的鎖骨。
………………
許望閉上眼睛,天黑時默默等哥哥回來就好了。
…………
許愿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連許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哪里,去那里乞討,或者盡快賺取到足夠兩人吃的東西。
許愿腳步慢下來,路兩旁黑色的輪廓隱約間可以看到草和下頭斑駁的土地。
許愿就這樣慢慢往前走,遠處恍惚間燈火輝煌。
商場,這就是許愿與許望去過的那個商場了,一條有無數燈光照射的長墻壁蔓延向城市另一個角落,在下面
許愿便到商場了,除燈壁輝煌外許愿能看到路角陰暗的地方人影綽綽。
他回想起一個女人,她有白皙的鎖骨和整潔的長發衣服。
“你有錢?”許愿看著面前這個人。
她與往日比少了許些優雅,應該捧著勛章的手里緊握著個袋子。
她聽到許愿的聲音眉毛顫了顫仍默不作聲。
“能給我一點嗎?我有個妹妹。”
“這里人很多,正要到晚上,你接下來還有很多生意,可我沒了。”
許愿繼續說,面前這個女人已經在顫抖了。
“我改天可以還你,”許愿蹲在她面前很輕的說。
“不,你能滾開嗎!”她低頭抱緊懷里的包說。
“我不和你搶,”許愿說。
“你也有遇到我之前身邊的那個女孩吧?你覺得她怎么樣?”許愿語氣平靜。
“你想她和你一樣嗎?”
“和我有關系嗎?”她抬起頭,許愿也是第一次看到她抬起頭,這是一種極度缺乏營養的蒼白,但好在精神飽滿。
“她跟你同為女性,而且她還是個孩子,我覺得你可以稍稍抱有一點同情心。”
許愿目光空蕩,避開她銳利的眼神掃視著周圍,漸漸多起來的行人的影子照在遠處的墻上,讓冰冷耀眼的光芒逐漸變得生動且賦有生機起來。
“憑什么,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她情緒崩潰的忽然,大聲尖叫。
許愿猛的捂住她的嘴,她瞪大眼睛,豆大的淚珠掉落眼眶滑落在許愿手背上,她掙扎的并非激烈似乎連日的饑餓消磨的不只是她的力氣,連精神也一并解決了。
她目光失去神采身體不再掙扎,像死掉的鳥一樣不再愛惜羽毛失去這稀有的優雅癱坐在地上。
許愿看到她白皙鎖骨之下的干癟,肋骨像個小老頭一樣裸露著,給世人呈現出一個清晰的傷疤。
許愿把手伸到她懷間的袋子里胡亂摸一把。
“七十二加索,”許愿說,這是手里硬幣的總額,七個大硬幣和兩個小硬幣。
許愿看著這個癱坐著的女人不知道該說什么,袋子里可能只有二百加索,但二百加索只是她一夜的收入。
許愿知道,她捧在手里的那個勛章值不了幾個錢。
許愿沉默時已經將七十二加索放在口袋里了。
那女人目光一動,猛的趴在地上抱住許愿的腿,許愿目中她像只赤裸的動物一樣,從任何一個角落都能將她的身子看個大概。
“抓強盜啊!他搶走了七百加索,快來啊!”她大吼。
許愿一腳將她踹開,但這時已經跑不掉了,許愿浸沒在一群高大且衣冠楚楚的人的黑色影子里,周圍死一樣的寂靜,只有嘈雜在耳邊。
“應該把她捂死的,”許愿想。
“你的七百加索,”許愿將手里的九個硬幣一齊遞給她,觸碰到袋子里的其他硬幣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這里竟然還有人搶劫?”
“送到憲兵處吧?”
………………
許愿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他開口。
“這是我的情婦,我幫她找的大人但她一點錢都不想分給我。”
她趴在地上數錢的身影愣住了,木木的回過頭,許愿看到她眼睛里的厭惡。
“果然啊!男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這么小一點就有情婦了。”
“這女的也不檢點啊!”
“好了先生們,將這兩人沿著廊壁送到第十三跟柱子下面的屋子里吧,公正的憲兵處會做出裁決的。”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男人摘掉高沿帽子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兩人,最后開口說道。
“對啊!”一個人附聲應和。
“我不是,”她趴起來重新變成人,又片刻之間進化成中世紀的貴婦攏著耳發冷靜與克制的否定。
“哼哼,”哪位先生哼哧哼哧地冷笑了笑。
“小鬼她說不是。”
“你右側乳房下面有條傷疤,”許愿說,“可以掀開驗證。”
“哦!這是真的,”人群里一片喧嘩道對許愿的言之鑿鑿確信無疑。
她又抱著錢袋子低著頭。
“這是買勛章得來的錢。”她說。
“塔吉拉勛章?”
“你覺得值七十二加索嗎?”
塔吉拉勛章是這個女人手里捧著的那枚勛章,頒發給為塔吉拉道路修建死去的四千七百五十四個工人。
在塔吉拉,確實不值錢。
她低頭不說話了。
許愿鄙夷的看著她,繼續說:“那走吧,去憲兵處。”
許愿徑直穿過這群好事的圍觀者向遠處金色長廊的第十三根柱子下走去。
身后的議論也陷入一種沉寂,許愿把能說的話都說完了,事情仿佛已由許愿信誓旦旦的一面之詞變成公理。
反正許愿已經第一個離場了,她再怎么說也缺乏當庭對質的實際感。
就這樣,許愿走在眾人前頭,眾人則蜂擁環抱著那個女人跟在后面。
許愿可以把加索還給她,但許愿不能坐牢,那樣許望真的會餓死。
就是這里了,許愿抬起頭。
“憲兵處,”門沿一塊匾上寫著連筆的潦草大字。
許愿徑直走進去,黃色的光芒填滿眼眶。
“你哭了!”房門聲音出現在耳邊后一個聲音響起。
許愿睜開眼,面前不是塔吉拉憲兵處的金碧輝煌而是極古樸填滿書的一個書房。
面前是一個小姑娘。
大概與許愿一樣大的年齡。
“昨天的事情聽說了吧?”她問。
許愿愣了愣,記憶里兩幅人像迅速浮顯又迅速像破敗的沙像一樣消逝。
“我未來會保護你,有什么事你可以來找我,”她語氣平淡。
許愿抬起頭,面前這個女孩的服裝并非雍容華貴,只是一件黑色的連衣裙,白膩的小腳直接赤裸著踩在一本叫“王國游歷”的書上。
她走后許愿的生活又是一片空白,似乎所有人都忘了這是一個想要學習魔法的人。
不過對許愿也好,樂得清閑。
期間又有幾個人來過,有男也有女,他們大抵審視過許愿,也展現出超凡的親和或是冰冷的教條,許愿知道他們僅僅為了什么而來,并沒有那樣偉大的無私。
但許愿對他們想從自己這里拿什么并不在意,不過很在意能不能悄無聲息的惡心他們一下。
此時書籍是清理完的,房間里整潔的很不過照平常是多幾個書柜,顯得很擁擠,這些書柜是盛新近幾年買的書,以前隨意堆在地上倒也沒察覺買了這么多。
整理是從早上就開始的,四個人,一直整理到現在,太陽高懸,許愿在一旁冷眼看著他們。
“少爺,您最好去換一下衣服,衣著得體也是禮儀,”一位女仆走來彎腰行禮后說道。
許愿看著她,她溫和的報之一笑。
許愿沒理她,去外邊這個地方坐著。
“這個少爺好像挺文靜的,”女仆看了看手中書籍的封面說。
“感覺好像沒什么脾氣,”與許愿聊天的那個人插過來說。
另一邊許愿沿著長廊一直往前走,身側的窗戶光芒萬丈,沿窗望去山隨水光去,連暗色的地毯上都泛起厚厚的一層白光,走到盡頭是一間客廳。
客廳中央是三面八座沙發圍住一個方形桌子,四周的角落錯落各種大型樂器,墻壁上釘有格子,里面是小型樂器,更多的是裝飾用書,房間里倒不怎么簡單雅致。
沙發上圍坐了幾個人,這個房間沒有墻壁與門,面向許愿的人一抬頭便看到光的陰影里走出一個男孩。
她起身朝著許愿微笑。
“是哪家的小孩呀?”
其他人也將目光投過來。
“林臨洛,”許愿說。
又注意到靠許愿處的一個沙發上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看到許愿又縮下去。
“少爺,您去哪里了?”身后女仆也從光輝璀璨的長廊里走出來,她語氣輕巧從容不迫。
來到許愿身旁后才看到站起的女人與滿座的眾人,她欠身又行一禮。
“也請一起過來吧!”她對眾人說。
“少爺還不打算換衣服嗎?”她回頭看向許愿。
“不用了,”許愿反身走開,他不怎么喜歡這個女仆。
“少爺,這樣不好,”女仆保持微笑擋在許愿身前。
許愿再往她身側一繞,快步離開。
“這…………”女仆有些無語的笑了笑,無奈過后只能去做其他準備。
當女仆再次見到許愿時許愿獨自一人站在桌子一側,那一側又堆起了稍稍一堆未開封的新書,另一側是她也沒見過的眾人。
她端著盤子走來時許愿也抬起頭,他眼睛其實很漂亮,但里面更多的淡漠很快將他剝離眾人。
所有人都坐在桌前時女仆退到一旁。
“這是在干嘛?”
“少爺要與其他家訂婚呢!”一旁一個更小巧的女仆小聲說。
“訂婚?”女仆猛的看向四周,恍惚間才覺得荒誕。
暗淡昏黃的房間里眾人都在四下議論,可許愿哪里無人,許愿看向他們的熱鬧只覺得他們有趣。
“那這件事臨洛你也了解過了,今年十三也好,要不就先訂下?”一個人說。
桌上的紅茶繚繞著好看的煙霧,許愿也沒抬頭就回答。
“我父母尸骨未寒,不敢行不義。”
眾人面面相覷起來,一開始這男孩也沒有表現出負面情緒,怎么忽然拒絕的就很堅決。
“要不看看長什么樣子先?很好的女娃子,”有人接過話說。
“我父母尸骨未寒。”
“這……”眾人猶豫起來。
一個女人從其中站起來,朝許愿招招手示意他出來。
陽光下許愿站在窗戶邊,她在許愿面前溫聲細語喋喋不休。
“其實這個婚約沒太大意義,你才十三歲簽了也沒用,但大人需要這份契約來做好多事。”
“我父母尸骨未寒。”許愿冷漠的望著她,沒什么答應不答應的,許愿就是不爽他們老借自己發揮。
“那怎么辦?”她愁容滿面。
眾人的尷尬一直持續下去。
許愿連伸手拿起本書他們都要驚訝一番,太陽斜移氣氛逐漸隨屋里的陰影蔓延向詭異。
他們一群人怪兮兮直勾勾的看著許愿,許愿這才是第一次察覺到這個家族如此不知變通。
許愿慢慢翻動這本不知道誰送來的書也不看內容慢慢等著。
等他們差不多發毛時,許愿起身。
他們也嚇一跳,有幾個打著哈欠連忙閉住了嘴。
“我餓了,”許愿對靠在墻邊的那幾個女仆說。
“餓了?”
“你帶吃的了嗎?”一個傻兮兮的人問周圍的同伴。
先前的女仆站出來慢慢挪幾步,欠身行禮后開口:
“我去準備晚宴。”
“諸位坐一會兒我去囑咐他們少些葷腥。”
“呃,我們就先走了既然不愿意下次再說也可以,”其中有人說道。
“我代我父母最后招待你們一次。”許愿言下之意很簡單,都別走。
跟著那女仆往長廊上走,許愿看著她稍微拎著偏長的裙擺,卻點著步子步子走路。
這家所有人的服裝似乎都如此,偏長且繁多,透露著古樸,索性還算養眼。
“要不去換個小點的?”
她停了下腳步回頭等著許愿。
“可這就是貼身的型號呀?”女仆壓著鼓起的胸口打量著自己。
“裙擺不會不舒服嗎?”許愿問。
“設計時是這樣的,而且少爺悠閑到這時還有心觀察我嗎?”她笑著問,似乎沒把許愿當個十幾歲的小孩子。
“我似乎地位非凡,他們不能拿我怎么樣,”許愿說,這是近幾年眾人無視自己卻沒法拿自己怎么辦得來的結果。
“這樣啊?”她笑起來。
“你想吃什么?”
“隨便做些,都可以的。”許愿說。
“那接下來你回不去了,要做什么呢?”她問。
“隨便找個地方發呆。”
“那要不要幫我拿些東西?有些東西我一個人可能有點麻煩,”她接著說。
“可以,”許愿答應下來,盡管自己也不覺得一個十三四的小孩子能幫她搬些什么東西,不過她應該也沒什么惡意。
女仆走在前面,許愿慢慢隨她走在后面,她走動時耳旁落下的碎發常隨著顫動,眉目卻時常平靜。
許愿穿過漫長的長廊與許多階梯,本以為要去廚房什么的地方,最后到一間角落里沒懸門牌的小屋。
許愿皺皺鼻子。
“一起進來吧!”她人畜無害模樣的笑著。
許愿看了她一下,搖搖頭。
“你去吧,我在外邊等你。”
她忽然開心的晃晃。
“一起吧!”她說。
許愿便先她進去。
讓人失望的是還有另一個精干的紳士老人坐在那里寫東西。
老人聽到門的聲響可能下意識的以為是女仆,抬起頭時許愿已經離的很近了。
“臨洛?”他馬上站起來。
“讓廚房的人幫公子他們做些東西吃吧,我帶公子去整理下衣裝,”女仆也走進來說。
老人點點頭,擰上筆帽走出去。
空蕩的房間里剩下許愿與女仆兩人,比起假笑的女仆許愿則更顯的成熟。
“我們也走吧!”她這便往門外走了。
“整理衣裝是什么意思?”
“就是換下衣服的意思,這件不是好久沒換了嘛!”她。
“你為什么這么糾結于換衣服?”許愿有點無奈的問。
“這個嘛!”女仆笑著搖搖頭。
“換衣服只是個由頭,只是需要一個與人接觸的理由?”許愿問。
“差不多,”她又說。
“那帶我轉轉吧!回來這么久還沒細致走過,”許愿說。
“那好吧!”她答應一聲,顯得有些不悅。
許愿并不大知道這里是哪里,但極盡奢華的建筑與擺設讓許愿沒有絲毫認同感,最遠處最奪目的是一座噴泉,高高噴起的粼粼波光掩蓋了底下白色石頭雕像的纖細優雅。
看守噴泉的是一個小女孩,還有一尊偏小居偏僻地方的女性雕像,許愿走在前往噴泉與雕像的石階梯上,看向那里。
雕像或許是按照女孩雕刻的,也有可能女孩是按照雕像挑選的,她們眉眼相似神態都空靈如圈養的羊羔,散發著濃重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自然優雅,這些到許愿站在她面前時顯露無疑。
現在許愿就站在她面前。
許愿揚了揚腦袋,女仆則從另一側走向噴泉別處。
許愿眼前這個人美的不可方物,從背影來看散落的長發外是白皙的后背,薄紗長裙也只是象征性的蓋住曼妙的身軀,她抱著膝坐在噴泉下第四節臺階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陰影覆蓋她小小的腦袋,她撇了許愿一眼,很快便又收回去。
“擋到光了!”她悶悶不樂的說。
許愿聽到了,但沒動,他想起一個膈應哪些人的方法。
“哪里來的小朋友啊?”她忽然站起來,許愿站在高她一階上才堪堪看到她眼睛。
“還呆呆傻傻的,”她自攜風雷,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人。
“公子?”女仆從另一側走來,看到這溫馨的一幕。
許愿忽然在想,一個極度繁榮的農場會連羊都極賦覺悟嗎?
許愿又抬起頭看向這個女孩,她是不是羊許愿不清楚,但許愿覺得她是。
“走了,”許愿回頭對女仆說,然后轉身離開。
女仆跟在身后,從容不迫解釋道:
“米涅女士,十八歲前家里的客人。”
“十八歲后呢?”
“十八歲后就去南方上學了,家里和南方有合同。”
“她是在干嘛?”
“守護噴泉,順便擦拭。”
許愿對此倒頗為驚異。
“擺設?”
“和我一個用處嗎?”
“少爺怎么會是擺設呢?”女仆微笑道。
兩人回到房間時他們一行人因公務回去了大半,剩下的天南海北三山五岳聊起天。
一直到許愿回去,他們才擺出終于結束了啊這樣的表情。
其中一個人倦容滿面,坐到許愿面前。
“我們也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許愿點點頭。
“這是你父母留下來的信,點明了要你娶這家姑娘。”她從懷里拿出來一封,繼續苦口婆心的勸導。
“但大家也都是親人,也很明白的告訴你,這個婚約只是兩家親切的象征,后來還有好多年呢!”
“信?”許愿伸手去拿。
女人避開了。
“你得先答應。”
“信是真的就答應。”
“好,”許愿答應下來,拿過信。
淡黃色紙上墨色暈染,似乎初成者寫字每一筆都沾滿墨汁,倒與女士字體的娟秀無關,許愿繼續往下看:
“我叫伶伶,今年五歲,長大要當姐姐加的家人。”
底下是女士的筆跡:準
在之后是看不起字跡的年月日。
“女士要干嘛?”許愿想,那時許愿還在昏迷。
“嗯,”許愿點點頭,勉強認可他們行為。
他們看到后笑了笑。
“也不要有心理負擔,沒事的。”
許愿又點點頭。
窗戶外寒光灑落,屋子里沒開燈,許愿能看到的只有身邊的幾本書與房間深處皎潔月華的窗戶。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時間里再沒人來煩許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