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遲遲沒有人進來。
只有風裹挾著雨，又卷著無數細碎的花瓣飄進屋子，打在腳下不停，此刻已走到門邊的少年身上。
“許小友。”曲復恰在這時追了上來，拽住了少年的手腕，“現在雨下得這么大，你就算是要走，也先等著雨停吧。”
外面天色沉沉的，明明是白日，卻因為這場大雨，生生弄得像是冬日寒夜。雖說從這里到石橋鎮并不算太遠，可雨天趕路，到底是艱難了些，倒不如留在這里靜待天晴。
少年垂下眼簾想了想，還是道：“曲叔，不——”
“曲叔，讓他走。”清亮的女聲忽地響起，蓋過了少年的低聲。換了一身裙衫，卻仍舊是黑色為主的程緲倚著門框，環抱雙臂，神情冷淡，陰陽怪氣，“人家都說了不想與我們這種非人類為伍，迫不及待的想要逃離我們，回到石橋鎮去，和他的阿婆好好生活。我們就做回好事吧，別攔著了，讓他走！”
說到最后，程緲的口吻已然變成了不容拒絕。
曲復下意識松開了拽住少年手腕的手。
許絀也沒再說什么，抿抿唇，低頭從程緲身邊走過去了。
“小姐，您這是在做什么呀？”看著少年頭也不回的快速消失在了長廊的盡頭，曲復滿是無奈的看向程緲，“您分明就是想讓小友和我們一起，做什么要把話說得那么難聽啊？”
程緲哼聲，把頭扭到一邊看庭院里的雨：“誰說我想讓他和我們一起了？他一個人類小鬼，細胳膊細腿兒的，留下來能有什么用？我巴不得他趕緊回去呢！”
“可是——”
“沒什么可是。”程緲打斷曲復，一面打著呵欠，一面轉身道，“好困啊，不行了，我得去睡會兒。曲叔，你去前院幫我盯著一下，別讓那小鬼回來了。”
他要走就走，難不成還以為她會哭著求他留下來不成？
做夢！
程緲在心底又嗤了一聲，然后扭著腰往另一邊走了。
曲復沒辦法，只好按照她說的，去了前院。當然，不是為了在少年回來的第一時間把他趕走，而是他要去釀酒。
雖然不知道小姐之前和天道到底在屋子里面說了什么，但現在，既然小姐決定要留下來好好經營這間酒館，那他就得先把酒給釀出來。
哪怕他們這間小酒館，實際上也不是真的要做賣酒的營生。
……
許絀出了酒館之后就徑直往石橋鎮的方向而去。
他沒有撐傘，主要是酒館里也沒有。當然，憑他現在和程緲的情況，就算是有，他也不好意思開口問曲叔拿。他就這么冒雨走在沒什么人的小路上。
路途經過一片小荷塘的時候，伸手去摘了兩張荷葉蓋在腦袋頂上擋雨。
好在這場雨雖大，但并不持久，石橋鎮鎮口出現在他視野里的時候，雨就停了。他停下來，攥起衣角褲管狠狠捏了幾把，又對著附近路面的一個小小水洼稍稍整理了一下儀容，這才加快腳步往鎮上去。
剛下了一場大雨，眼下鎮上的人們都還縮在家中，頗為心安的借此給勞碌了許久的自己放了一個短暫的假期。
天色還暗著，街上也沒幾個人，許絀悶著頭，一路轉去了他和阿婆住的那個地方。
原本一路上沒覺得有什么的他，偏生在此刻，抬頭就能看到家門，再走幾步就能邁進去的時候，竟然生出了些許怯意。
他捏著衣角站在街道對面，望著破舊的門臉，遲遲沒敢下定決心抬腳進屋。
“……快和祖母說再見。”
就在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打算過去的時候，緊閉的屋門一下子打開了，緊接著一道陌生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再過了片刻，一個穿金戴銀富貴逼人的女人便從里面走了出來，她的手還牽著一個看起來同樣出身富貴的小小少年。
因是背對著，許絀看不清兩人的模樣，但能看到那個少年在聽了女人的話后，乖乖巧巧的抬起手沖屋里的人揮了揮：“祖母再見。”
屋里的人說了什么，許絀沒聽見。
他已經轉身背過去沒再看。
因為兩人已經轉身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許絀聽到清脆的腳步聲在身后響起，忙又往旁邊避了避。那兩個人沒有注意到他，就這么順著路拐了下去。
路口停放著一輛極其寬敞的馬車，許絀在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只不過沒有在意。畢竟在他的潛意識里，這輛馬車會和鎮上所有人家有關，獨獨不會與他和阿婆有關。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輛馬車偏生就和他與阿婆有關。
準確的說，應該是和阿婆有關。
他躲在樹干后面，看著兩人在婢女仆從的服侍下坐進了馬車，然后馬車轱轆轆走遠……
“絀哥兒？”許絀正想著到底是走還是進去問問阿婆，這兩人是誰的時候，阿婆的聲音就在身后響了起來。許絀忙又往樹后藏了藏，還沒等他想清楚這下意識的舉動到底是為什么的時候，就又聽得阿婆道，“是絀哥兒吧？”
雖然還是疑問句，但語氣已然透著篤定。
許絀猶豫著掙扎著，遲遲沒有從樹后走出去，自然，也沒有回答阿婆的話。
而阿婆呢？
已經拖著步子慢吞吞的往這邊走來。
待走到許絀約莫還有五步遠的位置，她又停了下來：“絀哥兒，回來了怎么不進去？是覺得沒臉面對阿婆嗎？阿婆知道，咱們絀哥兒啊，是個好孩子。那唐家的命案，和絀哥兒是半點關系都沒有。絀哥兒是不可能會去殺唐老爺的。”
“外面那些人，他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聽了一點風聲，就喜歡胡說八道。咱們絀哥兒就小孩子有大量，不要和他們計較。”
她說著又往前走了兩步。
聽到身后的動靜，許絀下意識屏氣凝神，將自己藏得更嚴實。
老婦便也沒有再動，盯著只露出了一點點的衣裳邊角道：“絀哥兒別害怕，也別著急。阿婆就在家里等著，哪兒也不去。絀哥兒什么時候想回來看看阿婆了，就到屋里去坐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