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塵望了望綴滿繁星的夜空,滿目的星光美麗得令人炫目,他有些疲憊似的閉上了眼睛:“我也累了。花大哥,你能答應我一件事么?”
思酒道:“我答應你。”
傾塵笑了,道:“花大哥,我還沒講是什么事呢。”
思酒道:“以你的性格,必不會囑托我為難的事。便是麻煩些,既是你囑托我的,我自會辦到。”
傾塵道:“我的故鄉,是很美麗的地方,那里有迢迢的流水、圓孔的石橋、青石磚的小巷,總是迷蒙的雨。我很想念我的故鄉。若是我死了,花大哥,若是你能活著從無愿村出去,你能否將我的骨灰帶回我的故鄉,灑在湖中?”
思酒道:“若是你死了,若是我還活著,我一定將你的骨灰帶回故鄉。”
傾塵滿足地嘆息一聲,道:“醉兒姐姐,請你下針吧。”
醉生眼睛里光華流轉,從懷中掏出一排銀針,她輕輕脫下傾塵的上衣,雙手分別捻了數根銀針,忽然雙掌齊出,拍上傾塵的背,也不見她雙手如何動作,只見數十根銀針已經穩穩地插在了傾塵背部的各個穴道上。
醉生又取出三根金針,她聚精會神地盯著傾塵背影好一會兒,這次下針卻不如之前迅速,她將金針對準了傾塵腦后要穴,緩緩地插了下去,等她松開手,金針插入處并未流下鮮血;如此三次,當醉生將三根金針全部插在傾塵腦后,醉生問道:“可有疼痛之感?”
傾塵道:“無。”
醉生于是手捻銀針,輕輕催動一絲內力,內力通過銀針刺激穴道,再通過穴道在傾塵周身游走,傾塵只覺如有一絲暖流在心脈游走,十分溫暖;醉生一一捻動銀針,待得全部捻了一遍,傾塵覺得全身經絡都活了起來,四肢百骸溫暖舒泰,自己簡直要睡了過去,正在此意懶洋洋、寧靜祥和之境,忽然一陣鉆心的疼痛蝕骨般傳來,只聽身后傳來極輕一聲問句:“可有疼痛之感?”
傾塵咬牙道:“百會穴處有些不適。”
百脈之會,貫達全身。頭為諸陽之會,百脈之宗,而百會穴則為各經脈氣會聚之處。穴性屬陽,又于陽中寓陰,故能通達陰陽脈絡,連貫周身經穴。
醉生心下暗嘆,她剛剛輕輕捻動傾塵頭頂百會穴處的金針,與剛剛不同的是,此番她催動指力,將一絲內力轉換為陰柔之力刺激百會穴,那百會穴是人體第一大要穴,受此陰寒刺激,當是疼痛難當,她曾以此法為重傷之人治傷,那人當時痛得死去活來,險些不能繼續施針,傾塵卻一聲不吭,只說有些不適,他的性子也是倔強已極了!
醉生心里想,你痛便對了,你不痛我就該頭痛了。
她緩緩催動內力,一一捻動其他金針,傾塵痛得臉上血色盡失,只覺一股柔和之力直刺大腦神經,大腦變得無比清醒,甚至能感覺到神經位于大腦的哪個位置,說來奇怪,隨著陣陣疼痛,身上的沉重也好像被疼痛帶走,全身感到從所未有的輕松與敏銳,待得醉生放下手,傾塵的痛感瞬間消失,靈臺感到清明暢快,像是經過了一場洗滌,將上面覆的灰塵輕輕拭去了。
醉生雙手一拂,再一拂,便將數十根銀針和金針紛紛拔出,只聽醉生叫一聲“好了”,她頭上已是大汗淋漓,可見剛剛她心里也是承擔著極大的壓力。
思酒將竹筒遞給醉生,醉生接過喝了幾口水,只聽思酒問道:“醉兒,聽你剛剛的手法,使的可是分花拂柳手?”
醉生笑道:“思酒哥哥果然博聞強識。我從小便喜歡刺繡,但刺繡其實也是門力氣活。我性格古怪,有時會找來一些稀奇古怪的材料做衣服,那針便常常刺不進去。我便求一個很疼我的爺爺教了我這招分花拂柳手,我將內力注在針尖,什么樣的材料,我的針都能刺進去了。后來因緣巧合,我才發現這招還可以治病救人,那也是意外之想了。”
思酒道:“傻醉兒,分花拂柳手乃是早已隱居世外的拂柳真人的絕學,何其珍貴,武林中人多少人求而不得,你竟用來繡花,真是買櫝還珠了。”
分花拂柳手果然非同凡響,只見傾塵面色漸平,漸漸睡去,醉生一搭其脈搏,只覺脈搏雖弱,確是平穩和緩,是再無性命之憂了。
醉生累極,合衣臥在篝火旁,不久便沉沉睡去,篝火小聲“嗶啵”地響著,火光的影子長長短短地映在醉生的臉上,思酒安靜地靠在樹下,半睡半醒地守候了二人一夜,一夜無話。
醉生是被清晨的陽光照醒的。她微微坐起身來,昨夜生的篝火已經被撲滅了,地上一團黝黑的痕跡。傾塵與思酒都已醒來,思酒坐著靠在樹下,聽見她醒來,微微一笑,道:“今日陽光甚好,把你照醒啦?”
醉生臉上一紅,道:“傾塵,你心頭可還有沉悶之感?”
傾塵道:“多謝夏姐姐,我今日醒來覺得心中舒暢,身上輕快,已好多了。”
醉生搭一搭傾塵的脈搏,點一點頭,道:“五虎斷門槍挑人經脈,堵塞氣血,全身會漸漸感到麻痹,大腦越來越無法控制四肢,直到最后連動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能依賴他人生活,變成一具‘活死人’。
我昨日用銀針刺你要穴,活絡你全身經脈,又下金針施劇痛刺你清醒,才算是疏通了你大腦與身體的連結。本來再養數日,你的身子當完全好轉。但奇怪的是,我后來又用銀針試你背部穴道,竟泌出一滴鮮紅的血珠。我恐怕第七夜主的槍尖上,還擦了猛烈的毒藥。如若泌出的血珠轉成黑色,人就沒命了!”
思酒道:“我看那第七夜主像是光明磊落之人,如何會在槍尖上擦此劇毒?”
傾塵道:“恐怕是他手下人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擦的毒,我猜第七夜主可能并不知情。”
思酒皺眉道:“還有什么辦法能救傾塵的命?”
醉生道:“思酒哥哥,你還記得忘憂姐姐曾說過,天香樓中藏著什么?”
思酒道:“金風玉露!”
醉生道:“不錯!如今唯有江湖七大靈藥之一的‘金風玉露’,才能救傾塵性命!”
傾塵道:“花大哥,醉兒姐姐,謝謝你們為我如此。去天香樓中偷‘金風玉露’,我雖不諳世事,也知此去萬分兇險。我本是一個無人疼顧的孤人,在我黯淡的生命中,能認識你們,已是我極大的幸運。我們不用去什么天香樓,也不要什么‘金風玉露’,你們靜靜地陪著我就夠了,好么?”
醉生道:“不好,一點也不好。傾塵,你這么說,我是要生氣的。你真的把我們當朋友么?是朋友便不該說這樣的話!”
思酒道:“傾塵,你知道,你是我們的朋友。為了朋友,人可以做到很多事。如果是我們出了事,你會救我們么?”
傾塵毫不猶豫地回答:“會!”
思酒溫柔道:“我們也是如此。”
醉生道:“天香樓離我們又近,我們設法取來‘金風玉露’,便在天香樓的地下酒窖中養傷吧。”
思酒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酒窖之中,我們也不愁沒酒喝了。”
傾塵不明所以,只是微笑著看著他倆。思酒將傾塵背了起來,于是三人緩緩向天香樓而去。
為了照顧傾塵傷勢,三人一路走走停停,醉生不時給傾塵換藥。這一天,三人終于遙遙望見了天香樓。只見天香樓仍是那么金碧輝煌,門口人來人往,衣香鬢影,已完全恢復了昔日繁榮的景象,哪里還有半分曾經血戰的樣子?客人們似乎都忘記了這里曾血濺三尺,眾人言笑晏晏,把酒言歡,好一派熱鬧景象!
醉生冷笑道:“遺忘是人類治療傷痛無可奈何的辦法。可遺忘得太快,就變成了麻木。天香樓好生熱鬧,就像沒有換過主人一樣。”
思酒道:“世上萬事皆是如此,又何必掛懷。我們還是小心行事,趕緊找到地道的入口吧。”
三人順著獨孤忘憂指路的方向向天香樓正南而行,約莫走了二里,果然見到一口枯井,井邊垂著一根長繩,一端系在井邊的木樁上,一端沉沒在井中。
醉生道:“看來這便是忘憂姑娘說的地道入口了。
思酒道:“如此,我先下去探探情況,你二人在此等候我,如果地道安全,我就搖搖繩子,你們看到繩子搖動就下來找我,可好?”
醉生點點頭,扶著傾塵從思酒背上下來,靠在一株梧桐樹下。思酒攀著井繩,慢慢地下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自從思酒下去,醉生的眼睛便一霎不霎地盯著深井,她手中緊緊地攥著繩子,盼著繩子搖動,然而她等了又等,等到最后一絲天光也暗去,直到不止井中,連身邊都是如潮翻滾的黑暗,繩子竟是連被微風吹動的一絲晃動都無。
醉生心頭也一分分地沉了下去,緩緩道:“傾塵,思酒哥哥為人穩重,他若是去了這么久還沒有信兒傳回,只有一種原因:——他被什么東西絆住,想回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