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暮春，是為谷雨。
雨未落下，山嵐霧氣在峰巒綠林里浮蕩，微潮微涼。
八點二十四，烏云滾滾而來。天色青黑，偌大的龍虎場，左右的觀光臺人山人海，正中間四四方方的秋殺臺上，站著一個裁判。
學校制定的校規，秋殺臺上可定是非，決高下，但嚴禁生死斗，因此委派的不單單是仲裁勝負的代表，也是維持有限對決的監察。
而這次的比試，在連天以來的關注與熱議下，學校格外地重視，特意請來教務處副主任，公孫青。
她既是學校最年輕的筑基境大修士，也是寧甬一中連續兩年被評為“最受歡迎班主任”的人氣美女老師。
裙擺飄飄，開衩露出的大腿白皙修長，人雖穿著素色古樸的格子旗袍，貼臀束腰，腰線襯得迷人，翹臀襯得誘人，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左右觀眾席正值青春荷爾蒙旺盛的少男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看她比看手機看旁邊的女朋友，更專注。
就算公孫青梳著一根不時髦的及腰長辮，就算不施粉黛素面朝天，高額星眸，瓊鼻朱唇，露齒一笑，劍眉一挑，柔婉清純里帶著陽剛，英姿颯爽里帶著嬌媚，大氣的五官里自然而然流露出中性美。
才二十六歲，卻韻味十足。在對戰前，公孫青無疑是所有目光聚集的焦點。
她的右側，趙凱已經站了足足有十六分鐘，滿頭的金發在陰暗的環境里黯淡幾分，他今天蓄勢待發，沒有穿戴趙德祝煉制的下品靈衣，只是穿了件簡簡單單的白凈短袖衫，配一條運動褲。
但背在背后的那把大劍，暴露出趙凱全力以赴的態度。通體玄鐵所鑄的劍，雖不曾開刃，但碩大而巨闊的劍身，厚重如山，他又人高馬大，煉體塑造的肌肉如山石壘砌在上身，在黑云密布中，給人一種泰山壓頂的壓迫感。
“哎，你說到底誰會贏？”
等待的時間是最漫長的時間，閑聊可以消磨。觀光臺三個年級的方陣，人頭攢動著，七嘴八舌，嘰嘰喳喳。
“煉氣五重打煉氣二重，我都不知道怎么輸。”
“可不是這么說哦，煉氣四重的肖力不還是被煉氣二重一腳踹飛了。”
“呵，肖力能跟趙凱比，趙凱是趙德祝的兒子！”
“那葉蘇還是陳魔女的弟弟。”
“葉蘇的姐姐真這么厲害？”開這口的一聽就是小萌新。
“那是，那可是陳雪素誒，當年挑翻整個二年級，干翻高三前十的大魔女，能不厲害！她的事太長了，我懶地說，你自己去學校論壇，有好幾個置頂的帖子科普呢，我也是昨天才看到，嚇了一大跳。”
“我看看，艸，帖子怎么沒了，一定被狗吧務給刪了！”
小萌新糾纏道：“哎，你跟我說說。”
“行行行，反正人還沒來。陳魔女，說她要從無底樓那個時候說起……”
話題越聊越歪樓，莫名其妙的又扯到陳雪素。
“陳雪素，陳雪素。”
左邊觀光臺高三方陣的角落，身著黑裙的高挑少女貝齒咬唇，腳踩看臺的欄桿，抱胸的雙手緊緊抓著上臂，尖長精致的指甲嵌在肉里，刮出三四道淺淺的抓痕，然而羞憤蓋住了疼痛，她眼里充滿無盡的恨意，綁扎的馬尾左右搖晃。
她便是與云水瑤等人并稱的四美之一，殷媛，也曾經和云水瑤一樣，跟陳雪素同班。
但并沒有像云水瑤一樣，念在與陳雪素的同學情誼上，幫一幫蒙受霸凌的葉蘇。恰恰，指使趙凱一伙人欺負葉蘇的有殷媛，給他們撐腰的也有殷媛，因為她恨陳雪素。
理由，很簡單，一個女人恨另一個女人，無外乎嫉妒。
“都過去快一年，沒完啦！”
殷媛在外人前展示的大大方方嬌貴逼人，可一提到心頭恨“陳雪素”，她臉色大變，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讓管理學校貼吧的舔狗吧務刪除任何有關陳雪素的帖子，可依然堵不住悠悠之口。
“殷媛，沒必要，今天使我們出氣的日子，何必再生氣。”
站在一旁的男生，赫然是之前站立煙月湖上的韓鳴。
他看上去如春風和煦，溫潤如玉，可看他不斷抽動的眼角，隱約能看出跳動的興奮。
“趙勇，你弟弟打算扇多少巴掌報直播的仇？”
說話間，他不禁想到了去年在秋殺臺，意氣風發堂堂營建署署長的公子，年級排名第9的自己，只因為在臺上說了幾句褻瀆輕挑的葷話，就被陳雪素連扇十八記耳光，掌掌響亮，扇得他牙齒脫落了十顆，扇得他爸爸不得不高價購置一顆還顏丹，才讓他的容貌得以保存。
那年那時的啪啪聲，至今在耳光響徹不絕，但凡有冒出“啪啪”的聲音，深埋陰影的韓鳴雙腿總忍不住打顫，留下后遺癥。
“趙勇，你跟你弟弟都交待好了沒有？”
也只有年級第四的黃譽，敢如此口無遮攔地跟排名第十教務主任的兒子說話。也只有心胸小氣的他，才會對陳雪素擊敗自己這件事耿耿于懷，視為畢生的恥辱。
他伸直曾被陳雪素打斷兩條腿，放在前排的椅背上，邊晃動，邊道：“我要她弟弟兩條腿。”
“放心，他弟弟身上的零部件今天都有主兒。”
趙勇兇殘一笑，望著擂臺上的趙凱，作哥哥的內心驕傲又解氣，當年他被葉蘇的姐姐扭斷了手，躺在寧甬府最好的醫院休學半個學期，荒廢了半年，到現在，右手在陰天隱隱約約還會痛，明明治好了，三級藥師說自己是心理疾病。
今天，這筆賬，這塊心病，趙勇要弟弟好好替自己辦了。
但轉念一想，想到什么的他摸了摸下巴，卻顧慮道：“不過，你們確定陳雪素還是煉氣？”
“不會錯的。我有一個表姐，她也在津沽府上學，托她打聽過，陳魔女陷入瓶頸，到現在還沒突破。”
黃譽吹了個口哨，幸災樂禍道：“而且聽口風，好像她的性子惹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遭到打壓，估計筑基，懸嘍，四年以后沒準就回寧甬了。”
根據東國出臺下發的《修真者戶籍管理條例》等文件和人才政策，只有筑基及筑基以上的修道者，可以進行跨州省跨區域工作、移居、生活等，享受同等本地修真市民的公共設施和社會保障福利等方面，而煉氣境或未滿當地其他要求的人，不得永久停留非戶口所在地，不得在非戶口所在地工作、生活、定居、落戶等。
也就是說，陳雪素需要在碧落大學突破到筑基境，否則畢業還是煉氣境，極大可能會因地方保護主義的章程條款，被遣回寧甬府。
“哼，咎由自取。我就說她這樣的臭臉，還一鳴驚人，沒飛多高就被大學里那些真正的天才拔了羽翼。”
殷媛愉悅地張動著紅唇，抬手掩嘴，笑不露齒。
“咯咯，那一個一個慢慢來。現在先對付了她弟弟，等她自己灰溜溜地從津沽滾回來，我有的是時間和法子折磨她！”
“快到時間了，人呢？”
趙勇看了眼手表，蹙下眉頭道：“別是害怕躲起來了吧。”
“躲能怎么躲，他如果想退學念那些沒前途的凡人高中，怎么也繞不開趙勇他爸。沒有推薦信，他讀個屁！”
黃譽從兜里摸出一個精致彩瓷的鼻煙壺，放在鼻下狠狠地吸了口，頓時通體舒暢，猶如飄飄成仙。
校規規定學生不得吸煙，煙不但會損害身體，更會阻礙修煉，腐壞心肺，于是退而求其次，好兩口的學生都配備一個鼻煙壺。
“除非他連書都不讀，回去繼承他老子的面館，喔，我差點忘了，他家要沒啦，哈哈！”
趙勇跟著獰笑，道：“不管怎么樣，我弟弟的褲襠，他是鉆定了。”
“你這么做，也不怕傷了你女神的心，她可是念著陳雪素的情，幫了一把。”
殷媛指了指不遠處靜站著的云水謠，她一襲白裙，不染塵埃，在煙雨里撐著傘，眼看向校門口，面無表情。
黃譽緊握拳頭，兇聲兇氣道：“就更該廢了他。”
“肅靜！”
在聊得熱火朝天一片喧鬧中，公孫青英眉一挑，厲聲喝止，無須擴音揚聲的器物符箓，筑基境的真元提起分毫，干練酷冷的聲音立刻穿向四面八方。
頃刻間，連無底樓最不守規矩的學生都閉上嘴，崇拜乃至敬畏地看向擂臺上不茍言笑的教務處副主任。
“時間到，挑戰者葉蘇，未能按指定時間到場。”
公孫青一板一眼道：“將自動視為棄權，我宣布，本次比試的獲勝方為……”
砰，突然間，半空中飛來一只鞋，正砸在秋殺臺上。
“慢著，慢著，人來了，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