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褐色的可樂落下,在地上冒著氣泡,然后浸入土壤。
微風吹拂,長在邊上的花卉搖曳,迎著光越發絢爛。
“你在干嘛?”王璞目瞪口呆。
“沒事。”葉蘇繼續倒。
看著哥們如此反常的舉動,王璞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他似乎比往常要精神多了,嘶,會不會因為比武的壓力,神經了,聽說得了神經病,精神會好轉。
“依我看,葉子,還是投降吧,投降輸一半,最多就是沒面子。”
王璞誠懇地勸道:“二重向五重認輸,不丟人。”
“磕頭認輸,鉆襠退學,還不丟人?”葉蘇側頭瞥了眼。
“那就躲,任何人都能理解,這是必……”
王璞停頓了下,吞吞吐吐道:“十之八九輸的,這回連賭局都沒人愿意做莊。”
每次秋殺臺比武,學校里有錢有勢的公子哥不嫌事大,開設賭局,聚眾賭輸贏,基本上成了寧甬一中的慣例。這次他跟趙凱的對決,被認定了誰當莊家,誰是冤大頭。
“理解了,就不笑?”
“你要這么說,總比被打爆了再嘲笑強,面子沒了,還身子傷了,那才丟人!”
王璞一副小大人的通透,語氣沙啞又滄桑,苦笑道:“生活嘛,不是自己笑自己就是給人笑,走自己路,慫……不,一切從心就好。”
“我就是從自己的心。”
葉蘇不同意但很很受用,一個可能被全校排擠忌恨的人,僅僅喜歡玩同一款游戲而認識結交,甘愿共擔這份冷漠與孤立,也許這就是男生間的友情。
這樣的好友,自己前世也有,舉目皆敵,則舉目有朋自遠方來。
他感受到這份久曠的溫暖,面癱似的僵尸臉上露出微笑,從口袋里摸出錢包,眼前的人,值得和傅千鐵一樣,送一瓶可樂。
嘀,一張10元的麥票被吃進紙幣投入口。
咚,手指點了幾下,兩瓶紅罐可樂掉落。
葉蘇彎著腰從取物口取出,揚起手臂,高高拋起可樂,迎面甩向王璞。
“呶,給你的。”
王璞眼尖,余光里注意到剛才葉蘇打開錢包的剎那,夾層里躺著厚厚的糧票令他一時困惑,情不自禁地脫口:“你哪來的錢?”
“你不是遇到唐健盧偉那兩個‘扒皮’,這錢他們沒有把你扒干凈?奇跡啊,上次他們可是搜了三次身,連你的鞋墊都不放過,這次你把錢藏哪了!”
葉蘇不作回答,他晃了晃倒空的易拉罐,淡淡道:“王璞,幫我把行李放到寢室,我去一趟后勤中心。”
一問未解,一問又起。王璞驚訝道:“后勤中心,你上那里干嘛!”
“尋件趁手的兵器。”
葉蘇把鴨舌帽一摘,重新套在王璞的頭上,邁步擦肩而過,同時甩甩手,扔出的空罐子劃出一道拋物線,咣當一聲斜入進垃圾桶。
……
后勤中心,位于青木谷龍虎場體育館的邊上,是集醫療保衛、采購庫存、教學實驗、餐飲服務等于一體的多功能服務中心,也是寧甬一中學生的資源兌換區。
根據世界修真聯盟制定的教育制度,由地方官府財政補貼,學校自行出資,購置丹藥材料等資源,以福利制、學分制等多種分配方式,為貧寒子弟學生創造相對公平的環境。
學校作為平臺,學期末舉辦表彰直播,獎勵年級段排名靠前的優秀者,以激勵更廣大學子爭取成績,砥礪奮斗。
照常例,每月每季,每個年級段采購的丹藥,各個年級段優等生額外資源福利,確認貧困生的補助助學資源等,全在后勤中心發放領取,另外提供武器設備借用業務,以便學生練習玄功武技。
臨近飯點,工作人員一批一批涌入食堂,整個后勤中心兵械租借窗口,只有一男一女坐在服務前臺。
男的坐在左面,花甲年紀,頭發斑白,中間禿頂,戴著一副老花鏡,淡眉長髯,兩眼有神地盯著展開的報紙,心無旁騖。
記憶里他叫劉永仁,是校長楊霽虹的表親,據說因為這一層的關系,區區煉氣六重,才能在臨時工都是五六重的后勤中心里,混上正式編制,穩穩當當地干了三十多年的工勤崗。
“去找孟丫頭。”他頭也不抬,手指右邊。
“……你走吧。”
葉蘇側目一望,見留著丸子頭的女孩低頭,捏著紙巾,眼淚汪汪地默默看劇。
“不要,逍遙哥哥,不要,留下來的人是最痛苦的。”
“靈兒,你聽我說,我是你相公……”
外放的聲音,在男女深情對白中,緊隨一段音樂,凄美感人。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嘶,嘶,葉蘇隱隱約約能聽到她的抽泣聲。
“孟丫頭,干活了!”
劉永仁一聲令下,丸子少女鼻子輕抽,不舍地觸屏暫停,抬起頭,通紅的眼里透著被打斷的幽怨,使她姣好的面容更楚楚可憐。
她眨著淚花的眼,期冀道:“能不能讓我先看完,就6分鐘?”
葉蘇小幅度地輕輕點頭,少年遍地枯黃的記憶落葉里,到處都是孟萌妲的笑容,換成寧唯道,第一回看到的卻是哭。
而且,撕心裂肺。
嘶,孟萌妲猛烈地撕了鼻涕,揉成球的紙巾滾在臺上。
“哼,多久之前的電視劇啦,情情愛愛,看了這么多遍還哭。”
劉永仁拿起報紙,雙手一振,報紙唰地一聲,他睨了眼,又轉向葉蘇,道:“喂,小子,什么事,連課都不上?”
“當然是借武器。”葉蘇拿出學生證攤開,二維碼往掃描儀下一照,嘀的一聲,信息掃入進視作古董的電腦里。
“10班的?”
劉永仁仔細核對學生信息,確認無誤以后,照本宣科道:“根據寧甬一中后勤管理條規和學生福利制度,你的權限限定為利器。說吧,借什么武器,是刀啊,劍啊,還是……”
葉蘇一本正經道:“要個棒槌。”
“棒槌,什么棒槌?”
“能打人,但打不死人的那種。”
劉永仁把頭一低,老花鏡順勢垂下,眼睛不透過眼鏡直視葉蘇,道:“你怎么不直接要個錘子。”
“錘子也行,半米長有嗎?”
“有錘子。”
劉永仁感覺古怪,掩飾地咳嗽兩聲,改口道:“有流星錘,有狼牙錘,還有專門仿制的收藏擂鼓甕金錘。”
葉蘇回顧錘子的造型,拒絕道:“耍起來太笨,算了。”
一是不配重鐵劍法,二是不配他氣質,當年被掌教師父忽悠進懸劍山莊,不就是在他舞了一套劍訣,覺得瀟灑,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有逼格。
這小子是認真的?
劉永仁挑眉,放下報紙,扶了扶老花鏡,拿起泡著異變棗大的枸杞的決明子茶,擰開單環保溫杯的蓋兒,不緊不慢地邊打量葉蘇,邊吹茶水。
三息以后,他呷了一口,道:“有棍子。”
“棍子太細,不中用,就要棒槌。有粗的棒子嗎?”
“按你的描述,只有訓練用的素振棒。”
葉蘇想了片刻,道:“我想看看。”
“等著。”
轉椅一動,劉永仁年級雖老,暮氣很重,但畢竟煉氣六重的底子,步伐沉穩,三步并兩步,飛快地跑進十多米開外巨大的玄鐵青門,門后是儲藏丹藥武器等等資源的庫房。
他走之前說:“到1號試兵間等我。”
試兵間,就是檢驗兵刃的地方,稱不上房間,就是在前臺左邊樹了寥寥幾個電子門框,供學生使用。
噔噔,葉蘇磨磨蹭蹭到時,劉永仁也回來了,隨手摘下系在腰間工作用途的儲物袋,敷衍似的從里面掏出一根金黃大棒,棒身四邊方正,最下有一握柄,有半米左右。
“150斤,足夠你用了。”
葉蘇瞥了眼,碰也不碰,搖搖頭道:“太輕。”
劉永仁不以為然,75kg是煉氣境修士最低的力量標準,就算是十班的差生,這重量的素振棒舉不起,都不配在寧甬一中讀書。
又從袋里摸出形狀類似但表面烏青銅鑄的棒子,道:“剛才是黃銅所鑄,這一根是青銅,重些,250斤。”
“輕了。”葉蘇單手,抓住粗糲裹布的把柄,掂量了下。
“小伙子,別逞強!”
劉永仁肉眼凡胎,煉氣六重沒有神識,探查不了底細實力,但一個10班的差生,再強能強到哪去,基本上是修真社會最低級別的兩三重修為,好意提醒道:“雙手握著。”
話音剛落,葉蘇已經揮它若樹枝,面不改色,道:“輕了,還有嗎?”
“300斤的雪花鑌鐵。”
葉蘇試舉一下,“輕。”
舉起來了?!劉永仁身體前傾,兩眼瞪大,有些難以置信。
“還有嗎?”葉蘇道。
劉永仁一愣神,他還真沒有準備那么多,一看是十班的,就隨便從地下庫房挑了幾根。
“你等著。”
怪異地看了眼葉蘇,把棒子全收回儲物袋,匆匆而去,很快匆匆而返,卻見葉蘇手拿掌機,手指按鍵如飛,玩起雷電3。
“咳咳。”
劉永仁清清嗓子,思緒轉動,道:“這個,取百年紫樟木所造,長1米,重500斤。”
葉蘇微微側目,素振棒通體紫灰,切削平整,兩側紋有流云圖案。
他嗯了一聲,一手按住掌機不放,操作著飛機躲避眼花繚亂的子彈,一手接過劉永仁遞來的棒柄,抓在手里。
“試試,還重嗎?”劉永仁笑瞇瞇,他故意沒將450斤的棒子第一時間取出。
煉氣竟修士吸天地靈氣,滋體強身,千百斤不在話下,六百斤,相當于四重修為力量最低標準。就算他是煉氣境六重,但年紀半百,垂暮老矣,要做到揮舞自如,也須雙手握持。
葉蘇握緊了些,像舉一根木塊,手腕扭動甩了幾下。
“還是輕。”
“你……你真的是10班的?”
葉蘇默不作聲,視線從掌機移向表情呆滯的老人,在他眼角上翹的魚尾紋里能看出未曾消逝的得意,回想昨天封神征途有趣的對話,開玩笑道:
“可能我有一只麒麟臂。”
麒麟臂?
也許真的是天生力氣大點,不然以這樣的資質,怎么會排到10班。
劉永仁右眼跳動,隨后皺下眉頭,冷哼一聲,橫下心要看看葉蘇的能耐,伸進儲物袋,抓住棒柄,一點點拖出,然后雙手緊握,取出一根碩大圓粗、雕有熊虎圖案的素振棒。
“那這個呢?”
頃刻間,短袖衫袖口外的手臂青筋暴綻,面紅耳赤,稍稍吃力,道:“這是700斤。”
葉蘇抬了眼,頓失興趣,搖了搖頭。
“哼,還算有自知之明,知道斤兩。”
劉永仁眉梢上揚,嘴收不住地向上翹,安慰道:“你舉不起來很正常,舉起來你就不該在十班呆著了。”
“不。”
葉蘇指了指兩面熊圖兩面虎紋的棒子,嫌棄道:“它太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