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繼后
夜沉如水,一輪彎月高高掛起在九玄天,懸立在巍峨宮殿的正上方。
一隊隊身著輕鎧,手握長刀的帶刀侍衛三隊一巡邏,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踩在堅實的地磚上,夜華傾灑,在身后漢白玉欄桿朱紅宮墻上留下逐漸狹長變化的影子。
輕鎧上甲片碰撞的輕響,豎著高高紅羽的頭盔嚴實包住了大半邊臉。
行至宮墻拐角人煙稀少處,雕花屋檐下掛著的犀角宮燈,里面點燃的紅燭只剩下一小半,底座流下的淡紅燈油堆成一簇簇。
犀角宮燈仍舊在無聲的夜里,伴著徐徐的清風緩緩搖晃。
身上穿著淺綠宮裙,頭發全部梳起,只有幾支花色較深的發飾斜斜插在髻邊,手上提著一只比屋檐下掛著更為精致小巧的宮燈,在鋪著鵝卵石,兩邊都種著各異特色花草樹木的小路婷婷走來。
腳步輕巧,發髻上簪的一支小小的亂花步搖不動,只隱隱見淺綠宮裙腳的白色娟紗裙擺隨著抬起的步子,在空中小范圍蕩起撩人漣漪。
身后還跟著兩個衣角一看就低一檔次的桃紅宮裙的小宮女,她們垂著頭,無聲的跟在自梳宮人身后。
再細細一看,領隊的小隊長認出這位就是皇后娘娘宮中,自小一直伺候著皇后娘娘的自梳姑姑,十分得皇后娘娘心意。
如今在后宮之中,除了敢明目張膽挑釁皇后娘娘后宮之主位置的幾位得寵妃嬪,其她不論是宮妃還是宮女,都會敬著她幾分。
是眾所周知的皇后娘娘的左膀右臂,輕易得罪不得,可謂是掌握著實權的坤寧宮中的第一宮女。
尋常宮女在25歲之后都會依著慣例出宮各尋生活,只有像文秋這樣自梳的女子,她是不會出宮的。
反而到了一定的年紀地位,會成為嬤嬤,一生都在皇宮之中。
以后可能運氣好一點,比如皇后娘娘膝下的哪個皇子大婚,可能正皇子妃,也可能側皇子妃,都可能會讓皇后娘娘提前派她去女方家里教導各種宮中規矩禮儀。
又時刻代表著皇后,會被尊稱一句教養嬤嬤。
這時,樂清也不過二十六歲年紀,去年的宮女出宮的人員名單里并沒有她的名字。
她緩緩走過來,并沒有像其她宮人一樣或是側身避開,或是徑直錯開而去,而這位坤寧宮第一宮女文秋卻是迎面直直走來。
雖然面上沒甚表情,但應該是有事相說。
小隊長腳下一頓,腳步一并立在原地,他抬起右手比了個手勢,身后一隊的帶刀侍衛頓時行動如一的一同停下步子,腳下一并,安安靜靜的手握刀柄站在原地等待著下一個命令。
“文秋姑姑,怎么這么晚時候,姑姑在這里?”小隊長說著上前,先向樂清點了下頭,語氣頗為和善的問道。
他只是一個小隊長,不像隊里的其他成員,很多人都是皇親國戚,因為有足夠的家世才能進這里,本就為名門貴公子,自然不屑于去好言湊合一個無家世的宮女,以后娶的人也只會是其她家族貴女。
他卻不同,他如今的位置卻是自己三伏九寒不間斷練武,后來終于在之前的一屆里奪得了武狀元,慢慢的爬了十幾年才爬到如今的位置。
本就普通身份。
不論如今皇上如何,皇后又如何,地位總是不變,而樂清身為皇后娘娘身邊的宮人,并非是一個小小的他能得罪的起的。
文秋嘴角噙著一抹極淡的笑意的弧度,眉宇間卻隱隱帶著別人能發現卻又控制極好再看不到多余情緒的輕輕愁緒。
她抿唇得體笑了下,雙手置于左側腰間,腿彎微微曲起的輕俯身行了極為端正的一禮。
“高隊長近來可曾安好?”她抿嘴一笑,問道。
“托皇后娘娘大福,在下安然無恙,依然是極好的。”小隊長聽聞,臉上露出由衷笑容,真心實意的道。
幾個月前他莫名生了一場病,原以為沒什么事,便打算硬挨過去,但時間愈久,臉上手上的毛病也不見好,反而愈演愈甚,到最后已經是被上司名言申令甚至退出巡邏組的要求。
這怎么行。
這時,還是正好在花園之中賞花的皇后娘娘瞧見了,心地善良的她想起了自己曾聽說過的一個病例,最后雖然周圍都被一群宮女警惕的攔著,生怕皇后娘娘因此在她們眼皮子底下出什么事,圍的相當警惕認真。
不過還是皇后娘娘心善,雖是沒再讓他上前,卻是實實在在的讓身邊的宮人文秋姑姑親自送來了一張藥方子,還有五兩銀子的治病錢。
五兩銀子有多少呢。
例如一個各位娘娘身邊的一等宮女,什么都不花,可能一個月下來也不過是能存著半兩銀子,還是在什么花哨都不敢買的前提下。
所以能一下子賞賜五兩銀子,還有一張治病的藥房,小隊長心里十分感激。
也是如此,他才會剛才遠遠站著就已經將文秋姑姑的身影認出來。
“不知皇后娘娘近來圣體可還安好?”既是恩人,又是尊貴的皇后娘娘,小隊長恭敬的問。
而一直笑的得體的文秋卻是臉上笑容淡了一些。
近來皇帝身體并不好,她們娘娘是皇帝當初迫于朝堂壓力才另娶的繼后,本人出自先皇后同一世家,只不過先皇后身份是長房嫡女,身份尊貴無雙,而現今的這位皇后娘娘,卻是遠房一位落魄家小姐,算起來,應該叫先皇后一聲姨母。
只是到底不是受寵的先皇后,家族對她并無多少上心。
而皇帝薄情又多情,對尊貴無雙的先皇后都愛答不理,又更何況是被先皇后家族逼迫續娶的現任皇后?
且宮中有得寵的萬貴妃,有生下了長子地位不一般的淑妃,皇后娘娘既無皇帝尊重,膝下又無皇子傍身,境遇又豈能說是好?
文秋看了眼小隊長身后停戰的侍衛,小隊長聞弦歌而知雅意,頭也不抬的揮揮手,“繼續巡邏!”
“是!”身后的侍衛皆是又隨之而動,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只不過這一次少了在前面帶隊的小隊長。
“姑姑是要說什么事?”他問道。
這時文秋眉宇間被她極力掩飾的愁緒才終于得以放松表露出來,她嘆了口氣,在月光之下抬頭看,眉眼瑩瑩似有水珠凝結。
她苦笑,輕松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高隊長也知娘娘身份,只是家中傳信,娘娘家哥哥有難,一度也憂心娘娘處境,便想著送些東西回去,以安人心?!?p> 高隊長頓時了然。
近日宮中什么氛圍,他自是能感覺的到,平日里也有小宮女托付出宮采買的小內侍,或者是使銀子留下些胭脂水粉,或是傳信送個補貼家用的銀兩。
但最近宮中管的甚嚴,這些暗地里的魑魅魍魎自然是也要禁斷一段時間。
“正是如此,”文秋面容憔悴的說,“且送消息里還包括了奴婢娘家姊弟,本自梳進宮不得出宮已是對他們不起,如今宮中如此,可信中消息,家中老娘已是病入膏肓,若是叫她臨終前還一門心思憂慮婢子,妾一做女兒家的,實在于心難安?!?p> 高侍衛亦是至忠至孝之人,聞言臉上同情之色不比文秋的愧疚少。
“既是如此,文秋姑姑若信得過在下,不妨將書信交于我?”
高侍衛抬頭看了眼天色道:“已經快到在下交班的時候,不知文秋姑姑書信可曾帶來了,正好在下巡休,正好可以幫之一幫?!?p> “如此,會不會太麻煩?!蔽那矬@喜抬頭,猶豫著道。
畢竟這其中書信其實是分開來的。
她從懷中掏出兩份書信,一份薄,一份厚,厚的顯然就是文秋所言寫的家書了。
而薄的那份,不用想,聽說皇后娘娘與家族有隙,至親之人并不多,寫的少些也理所應當。
高侍衛伸手,將兩份明顯不同的家書收了,塞到懷里,拍了拍讓它不那么明顯,“文秋姑姑不必憂慮,明日便親自替皇后娘娘走此一遭?!?p> 說罷,高侍衛追著之前已經走遠的巡邏隊快步離去。
身后文秋轉身平靜的看著,眼里幽深如潭,絲毫不見之前半分愁緒自責。
燭火悠悠。
身后一宮女靜靜上前一步,“姑姑?”
文秋收回視線,嘴角彎起一個不起眼的弧度,“會宮中,皇后娘娘應是早就等著了。”
“是?!鄙砗髮m女如聲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