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背簍的縫隙，云洛能清晰地看見已被萬箭穿心的十五。

　　十五幾乎成了一個“血人”，渾身上下都是窟窿，似是察覺到了投射過來的視線，他扭頭凄美一笑。

　　隔著數米的距離，云洛卻能清晰辨出他的口型。

　　“別出來……活下去……”

　　丟下最后一句話，十五終于支撐不住，仰面摔倒在雪地上。

　　人已逝去，雙眼卻未合上，死死地盯著某個方向。

　　云洛只覺得被一雙大手擰緊了胸口，呼吸滯了幾秒，而后是大口大口地劇烈喘息。

　　“主子小心，十五抱你下來。”

　　“慢點，主子慢一點，小心絆倒。”

　　“是，十五定不辱使命。”

　　“最后一次，十五不想從命……往后之路，望主子珍重……”

　　“別出來……活下去……”

　　［滴！宿體情緒嚴重波動中。］

　　機械的提示音懸于頭頂，青緹匆匆趕來，就見云洛一側身子被鮮血染紅，氣若游絲。

　　［云洛，云洛你怎么了云洛？］

　　［云洛，回話啊云洛，你到底怎么了！］

　　［快，你快醒醒！你不能在這里倒下！］

　　青緹不停呼喊著，云洛卻仿佛陷入了夢魘，只呆呆地看著十五倒下的位置，久久不能回神。

　　［云洛，這不是屬于你的情感！你是云洛，不是納蘭譽！你聽見沒有！］

　　呵！

　　云洛滿目蒼涼，心如刀割。

　　不是納蘭譽，那我又是誰呢……

　　這親身經歷的一切，是真實……還是虛幻……

　　她有點分不清了，她想脫離這一切，這無邊痛苦與絕望……

　　十五，對不起，十五……

　　［云洛！云洛！不能睡，不能睡，你給我醒一醒！］

　　青緹還在說些什么，云洛已經聽不清了，她好累，好疲倦，好想休息……

　　迷迷蒙蒙間，似乎有一道幽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昭陵……昭陵，你該回來了，昭陵……”

　　誰？誰在說話？

　　昭陵？昭陵是誰……

　　眼前盡是白芒，刺目得什么都看不清。

　　云洛終是抵抗不住疲倦，沉沉睡了過去。

　　半月后，北疆邊陲小鎮(zhèn)。

　　“姑娘？姑娘……”

　　“哎唷，醒了醒了，這可真是菩薩顯靈啊！”

　　“老頭子，快，快去把二大家送來的羊奶端過來。”

　　“哎！是是是。”

　　眼睛剛睜開了一條縫，就見床邊一陣兵荒馬亂。

　　溫熱的汁液進入腹中，云洛不過蘇醒半刻，又倒頭暈了過去。

　　待悠悠轉醒時，已至黃昏三刻。

　　從青緹口中，云洛得知自己被一對鄉(xiāng)野老夫妻撿回了家。

　　老婦人心存善意，想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顧村民的反對，悉心照料這個來路不明的“姑娘”。

　　對，是姑娘。

　　被撿回來的第一天，云洛的女兒身就被發(fā)現了。

　　老婦人于是更為憐惜，亂世之中，女扮男裝以求生存，更惹得人心疼。更何況，是這么一個標志的姑娘。

　　“姑娘，可好些了？”老婦人坐在床邊關切地問。

　　云洛靠在床板上，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多謝阿嬤關心，二位救命之恩，君言……”

　　話至中途，云洛硬生生止住了。

　　納蘭譽的名號何等響亮，即便是鄉(xiāng)野邊陲，也有人聽聞。遑論她領兵打仗這些時日，名聲大噪。

　　非她刻意隱瞞身份，這兒不比京城，戰(zhàn)亂四起，若是讓這兩位善良的老人得知實情，恐招來殺身之禍。

　　“怎么了姑娘，可是忘了什么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一臉焦急。

　　忘了……

　　云洛靈光一現，作悲戚狀，當即順著話頭接下去：“阿嬤救了小女子一命，是為再生父母，生前之事，確實想不起來了。”

　　“這……”老婦人局促著，目光中不掩心疼，“姑娘不必擔心，你好好在這兒休養(yǎng)，待到傷好之后再作打算。”

　　云洛端著一副泫然欲泣樣：“多謝阿嬤。”

　　老婦人一顆心更軟了，在她的眼里，云洛就是一個無依無靠、身負重傷的命苦之人。

　　“那姑娘就先歇著吧，有事再喚老身。”

　　“嗯，阿嬤慢走。”

　　老婦人給她掖了掖被角，臨走前又用飽含復雜的神情看了她一眼，搖頭嘆息幾句才離開。

　　云洛獨坐在硌人的硬質木板床上，看著窗外大雪紛飛，直至雙眼干澀生疼。

　　［青緹……］

　　［怎么了？］青緹鮮少放輕了聲調。

　　［十五，是真的……］

　　剩下的幾個字，云洛再難說出口。

　　她非是大善之人，胸懷悲憫之心，只是，十五確實因她而死。當一個人的身上背負了一條人命，任誰都無法釋懷。

　　青緹沉默著，答案顯而易見。

　　良久，云洛開口：［天道可違背否？］

　　［你，你說什么？］

　　下一秒，青緹腦中浮現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青緹，十五是因我而死，我想復活他。］

　　［你，復活一事本為天方夜譚！豈可違背天道人倫，虛言妄語？］

　　［那九漓大人呢，為何我?guī)е鴱突畲笕说氖姑鼇淼竭@異世，卻害得無辜之人殞命？］

　　［一介凡人怎可與九漓大人相提并論？云洛，你瘋了不成？］青緹高聲呵斥著。

　　在他眼里，戰(zhàn)神九漓是上古神袛，是六界至高無上的存在，任何人都不能有不敬之心，包括六界至尊——天帝梵霖。

　　呵！

　　果然如此。

　　落寞之色鋪滿眼底，云洛復又看向窗外。

　　積雪一層又一層，好似壓在心頭。

　　世人皆道神仙好，可知神仙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

　　位列仙班，又有什么意義呢？

　　［云洛，我知道你滿懷自責，但世間萬物各有命數，不論人、靈、神、佛，都在天道的固有運行之下，你我，干涉不得。］

　　干涉不得，還真是好一個干涉不得啊！

　　云洛內心只余嘲諷，只字未發(fā)。

　　青緹繼續(xù)安慰勸說著：［你要明確來到這里的任務，你非救世主，碎片秦瀟的收集進度只余最后的兩成，若你中途放棄，不僅你魂飛魄散，這六界恐再萬劫不復。］

　　聞言，云洛良久方才開口：［我明白了。］

　　現下，青緹終于松了口氣，可類似的情形絕對不能再出現了。為了九漓大人及六界太平，他必須適當減少云洛的情感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