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入局
班楚心小酌一口,放下茶盞淡淡道:“不知殿下想讓高毅供出什么人呢?”
赫連冽略含笑,并未急于回答,而是執起茶壺,向班楚心杯中續續添著。
湯液置入杯中,將原本平靜無瀾的茶水復又翻攪開來。似一枚突然擲入湖中的石子,將滿池漣漪攪的久久未肯散去。
“茶香尚郁,三小姐可有時間,聽我講一個故事。”
廊外和風習習,浮云淡薄。植于庭中一株玉蘭樹此時已是漸過花期,風動其間落花入泥,有極輕微的撲嗒聲響。仿佛那一聲聲,便就是殘花沒落,世間夏景消弭之聲。
赫連冽朱紅的雙唇微開微合,切切細語便似就這么融入進了晦暗消散的夏末之中,讓人幾欲辨不分明。
一語終了,室內是膠滯一般的靜。班楚心神思似是不寧,一個不小心,手中所持茶盞突然傾斜脫出掌心,摔向地面。
赫連冽眼疾手快,伸手接住那即將碰地的茶杯,玩笑道:“官造鈞窯的瓷皿,很貴的。”
只是杯身穩住,盛于其中的茶湯卻已是盡數潑了出來,澄紅的湯液澆了一地,也有零星幾點濺到了班楚心的裙裾之上。
但她顧不得,只蹙眉追問說,“當真?”
赫連冽將茶杯置于案幾,“自然,這瓷頗貴。”
班楚心急道:“我是指方才所言太子之事。”
赫連冽淡淡含笑,略一點頭,“當真。”
班楚心直覺思緒尤似亂線麻團一般,一時之間理不出個頭來,只淡聲問著,“可還有旁人知曉。”
“除你我二人之外,還有母妃。”
班楚心了然,此等密事,赫連冽身為皇子未必能探其根本,也只有姝貴妃這種深宮老人才能深知緣由,告之赫連冽。
她自心底深吸口氣,不由默然想著。
上一世赫連邴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斗敗了太子,若他當時能知太子這樁舊事,想來,也就不必那么大費周章了。
班楚心定了定思緒,不由輕嘆口氣,身子重新靠入椅上。
“殿下當真會做生意。”
赫連冽聞言抬首,見班楚心正淺淺含笑看著他。
“兩位大人不過都是誘餌,殿下真正要釣的,從頭至尾都是太子。”
他從一開始就將自己看的透徹,也深知天象一事設計的并非僅僅是班楚嫣,而是隱于計謀背后,慢慢由其蠶食的三皇子,赫連睿。
赫連睿與魏楚清并無好感,且赫連睿生性風流,魏楚清又頗性烈如火,兩人的婚后生活會如何可想而知。魏宗林疼愛孫女也是人盡皆知,況他又是個誰也惹不得的火爆性子,如此一來,就相當于在赫連睿身邊埋了個不知何時會爆發的引子,
班楚心的這點小心思,恐是早已被他看個通透了。
赫連冽一笑道:“三小姐這話倒叫本王惶恐,步搖歸還,皇子換皇子,這樁交易從一開始,不就是公平的嗎?”
班楚心不由微笑著搖了頭,支著椅上的扶手起了身。
“殿下本意不欲使自己牽連其中,可如今恐怕也是不得不出手了。”
赫連冽抬眸,看著班楚心走至堂中,背身向他靜靜道。
“若要事成,高毅乃是其中重要關竅,還望殿下務必將此人的問責之權,囊入自己掌中。”
走出書房,班楚心便見無洛正押著一名著下人服飾的女子候在院中。那女子被無洛擰著手臂,也不知是害怕還是痛的,跪在地上全身直如篩糠般抖著。即使那張臉此刻正深深埋著,也不難看出那如雪一般發白的面色。
她應該怕極了,但卻一直未說任何求饒之語,只是恐懼的安靜等著,等著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
“殿下,人抓到了。”無洛說著。
赫連冽點了頭,淡淡出聲,“殺了吧。”
無洛聞言抽出腰間長刀,還未等抬手,忽聽赫連冽又道:“別在這里,臟了三小姐的眼。”
女子跪在地上渾身繃直,驚怕的大口喘著氣。無洛恭順的收回長刀,不再動作。
班楚心也不欲再看,血腥殺戮之事,她上一世已經看的太多了。
“既是殿下家事,楚心就先行告退了。”
行罷禮,班楚心步下臺階,抬腳向院外走去。
女子終于抑制不住對死亡的恐懼,低頭嗚咽哭了出來。原本僵直的身子也一點一點癱軟下去,好似驟然脫離掌間的手托布偶,一下子沒了生息。
沒有人不害怕死亡,也沒有人,會為了他人毫不畏懼的甘愿赴死。
班楚心眼瞼微斂,在女子低低的哭聲之中,走了出去。
......
茗香閣今夜并不似往常那般喧闐熱鬧,崔融于此被捕的消息讓很多人都不由忌憚。茗香閣的老板娘倒是機敏,三言兩語便將自己與那幾箱已經進門的官銀摘的一干二凈,倒也未至引禍上身。
錦瑟輕執起案上酒壺,緩緩向身旁的杯中續著。一面倒,一面低聲說著。
“聽聞大理寺已經上奏陛下,要主審高大人的案子,卻不知陛下是否會同意。”
坐在對面的赫連邴冷冷一笑,“刑部無能,理審了幾日都未有結果,現下有人主動請纓,怎么會不同意。”
“可是…”錦瑟欲言又止,“大理寺卿不是七皇子的人么,之前崔融落獄都未見他有何動作,怎得現在又爭起了主審權?”
赫連邴冷冷一笑,“我們知道大理寺是他的人,可父皇不知,如何爭不得。”
“可他就不怕得罪太子嗎。”
赫連邴眸色微沉,并未說話。
錦瑟這一席話不由說中了他的心事,在這件事上他那個七弟的前后態度實在是矛盾。故意揭發崔融貪賄之罪,卻在事發之后又不露面向父皇討賞。若說是因為怕開罪太子的緣故,那如今這般又是為何。
“也許事成之后得到的利,會遠遠大于開罪未來儲君的弊。如此一來,當然值得他赴之一險。”
赫連邴眉頭深鎖,言罷拿起身側茶杯一飲而盡。
錦瑟見狀忙又執壺,向那空杯里徐徐添著。皓腕輕壓,甘烈玉漿由壺嘴處傾瀉而出。赫連邴忽的想起一事,向錦瑟道:“崔融一事,你辦的很好。”
杯中漸滿,錦瑟停了動作,柔柔道:“是殿下的消息及時,否則錦瑟也不能提前布控。”
早在崔融被捕那日,錦瑟見他時就已提前在他茶中投了藥。那藥一經喝下,會潛于人體內數時辰,病發時會加劇心衰,再加之他本就有喘證,所以衙役們就算找來太醫,也根本查不出。
崔融明為太子的人,可暗中也在為赫連邴斂收外財。而崔融一旦落獄,雖然會激起太子與赫連冽的對立,但也可能會牽扯出他來。所以赫連邴要殺人滅口,讓赫連冽因為崔融一事得罪太子,卻又審不出任何東西。
可沒想到,崔融入獄之事,赫連冽卻是置身事外,推的干干凈凈。反倒是崔融死后,他才開始出面。
如此情形,總感覺是有人在背后給他出謀劃策…
赫連邴思及于此,不由道:“安插在老七府中的人呢,今日可有消息傳來?”
錦瑟搖了搖頭,“并未聞口信。只知上次七皇子與三小姐密見之后,便一直未再有聯系。”
赫連邴聞言不由蹙眉沉吟,錦瑟在一旁靜靜望著他,沉聲道:“沒想到,三小姐竟真的是七皇子的人。”
赫連邴冷冷一笑,伸手攬過茶杯,捏在掌中,“尋枝棲倚,可也要看那枝是否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