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席散，三位城主帶著瑤琴四人來到房間，再問：“那天魔是怎么了解九牧功法的？”

　　瑤琴道：“永牧州之戰后，天魔尊給眾魔送來一本冊子，上面詳細寫明了九牧九道的功法特性，詳細到比如一眾俊杰、英才使出的‘霧隱陣法’，雖然能隱去身形，但在陽光下，地上還是會留有淡淡的影子，只有精通陣法道的城主、門主使出的‘霧隱陣法’才能完全隱去身形。”

　　郁城主率先問出所有人的疑惑：“天魔尊怎么會有這樣一本冊子？難道是中路和天魔串通的同道所為？”

　　瑤琴道：“這個暫時不知，但我有一個很不好的猜測。”說罷，悄悄瞄了一眼傅志恒，才道：“從這本冊子送來的時間來看，寫出這本冊子的人，必然是在永牧州一戰后才寫下，且有時間交給天魔，和天魔串通的中路同道的確符合這個條件。但從這本冊子所寫的內容來看，不但九牧九道都有涉獵，而且我和北辰燦討論過，至少水之力描寫的通透明白，可以推測，其他功法描寫的也不會太差，能寫出這樣內容的人，必然多年來常和四城五門人接觸，且修為高深莫測。”

　　傅志恒急問：“瑤琴姑娘，這件事你是如何得知？”

　　瑤琴道：“今日對戰的天魔斥候或嘍啰，幾乎每個都發出過有關那本冊子的心聲。”

　　傅志恒對此深表疑慮：“三位城主，天魔并不知道瑤琴有探聽心聲的本領，她能聽到這些機密之事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對此機密之事天魔應該會遮遮掩掩，可是三位城主以及一眾俊杰卻都從對戰中發現了端倪，天魔大膽表現出他們對九牧九道的了解，甚至天魔大護法故意說出‘鉆研九牧九道’的話語，有沒有可能，天魔正是要誤導我們得出瑤琴那樣的推測？”不禁義憤填膺：“我們已經知道，天上前輩的謠言都是串通天魔的中路同道所為，那天魔必然也知道天上前輩謠言纏身，他們今日故意如此，很可能就是為了讓這謠言更甚囂塵上！”

　　原城主也表認同，道：“傅公子的猜測很有道理，天魔的確詭計多端，這個可能我們不能不防。然而，對戰之際，生死攸關，無論是天魔還是我們，都會下意識利用對對方功法或術法的了解來化解攻勢，天魔未必是故意表現出對九道的了解，若不是瑤琴姑娘，我們只會認為天魔對九道的了解是從對戰中知悉的，這一點傅公子想必也是認同的，所以，瑤琴姑娘的猜測，我們也理應上心。”

　　傅志恒低頭思量一番，問道：“如果我四人沒有出現，三位城主認為，今日這場對決會不會發生？”

　　郁城主道：“天魔那樣大張旗鼓地過江挑釁，他們所唱歌謠遲早會傳到我們耳中，我們自然會了解到天魔是在同一時間、地點挑釁，也會生出天魔為什么會有恃無恐的疑惑，想必也要弄個清楚明白。”

　　傅志恒接著道：“在這樣的情境下，三位城主和一眾俊杰再看到天魔對九牧功法頗為了解后，還會認為天魔是不經意透露出對九道的了解嗎？”

　　郁城主道：“我們至少會將這件事告知中路、北路的同道，想必大家也會懷疑有人泄露了九牧功法。”

　　傅志恒鄭重點頭：“天上前輩曾說，天魔能勝則光明正大，不能，則無所不用其極。眼下，天魔與九牧分三路對峙，形勢十分不明朗，他們當然要屢用計謀。就如北辰公子所說一樣，天魔故意制造謠言，足以反證天上前輩的清白。我認為，我們應該完全相信天上前輩，至少在他沒有再次現身前，不要試圖去求證這件事，不然，只會平增波瀾。”

　　見原城主未置可否，景勝美只得開口來問：“原城主，你怎么看？”

　　原城主道：“以目前形勢來看，我們好在還不須事事仰仗天上，對于他是敵是友，我們可以暫且擱置。”

　　景勝美來在傅志恒面前，道：“傅公子不要太過擔心，我們也都希望瑤琴的推測不是真的，可是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不過，就目前來看，找到天上大人的下落，才是當務之急。”望向四人中主事的西風晚：“晚侄女，你們接下來有什么打算，不妨說說。”

　　西風晚嘆息一聲，道：“我和師弟曾去往樓師兄、岳師妹跌落的懸崖下查探，并沒找到任何證據證明他們已經犧牲，或許他們是被天魔尋獲并關押，眼下天魔域空虛，三路也不會出現大的對戰，我想和師弟去天魔域查探一番。如果瑤琴姑娘能同去，或許能幫到我們。”

　　北辰燦道：“不但如此，瑤琴的父母仍在天魔域中受苦，我們也可以順便幫瑤琴姑娘找尋她的父母。”

　　瑤琴道：“還有荊棘門的喬晉、賈嵇、韋盟、藍彩，也可以找一找他們。”

　　景勝美再問傅志恒：“傅公子，你呢？”

　　傅志恒道：“我的立場從不會改變，我對天上前輩是一萬分信任，并不需要任何的證據證明這點，當然，別人怎么做，我也不會阻攔，只是，我想奉勸一句，如果有朝一日，瑤琴的推測成真，四城五門才要更加小心。”

　　郁淼真笑道：“傅公子畢竟年輕氣盛，不要這么置氣，你既然也不愿留在四城五門人身邊，我這里正好有一件事拜托你。我那九弟子不小心入了邪惡道，我已讓她回去雨幕府，想讓她借著秋水劍的力量壓下邪惡道，可秋水劍一直在幫忙封困水牢中的四位花屬斥候，她比你還年輕，我擔心她會被那四個女天魔蠱惑，想拜托你前去替我看著她。”

　　傅志恒聽聞此事，心中忽有不寧，他早就聽聞了梁征軟禁花屬斥候因此害死劉淵的事，忙躬身行了一禮：“感謝前輩相告，我這就去。”疾步而出。

　　景勝美對三位晚輩道：“天魔域之行要事事留神，快些休息吧。”

　　西風晚忙帶著北辰燦、瑤琴追了出去，在白鶴停處攔住傅志恒：“傅公子，瑤琴她并沒有惡意，你不要怪罪。”

　　傅志恒道：“我明白，可是不知為何，剛才心中就很不平靜，你們也不要見怪。”跨上白鶴，告別三人：“梁城主、西風城主他們其實還擔心瑤琴亂用看穿人心的功法，日后你們定要多加勸導，再會。”

　　瑤琴望著消失在夜幕中的傅志恒，心道：“說什么心中不安，還不是擔心你的芍藥妹妹嘛。”

　　西風晚道：“瑤琴，傅公子也是為你好，用不著用這眼神看著他。”

　　瑤琴笑道：“那倒沒有，只是他這人蠻奇怪的，看上去獨來獨往，可卻擔心的好多，都替他覺得累。”

　　北辰燦問：“傅公子能說這句話應該有原因吧，對戰之際，他在你身旁，是不是你又亂看了？”

　　瑤琴撇了撇嘴：“亂看也看不出啥，只是順便‘聽’了一下。西風姐姐也在原睦邑弟子中，你不覺得今天的對戰有些奇怪嗎？”

　　西風晚道：“我也留意到了，每當有機會傷到天魔時，原睦邑同道似乎總會因為配合不當而錯失良機。”

　　“所以我才順便‘聽’了一下。竟聽到他們不時會發出‘我要出人頭地’的心聲，當他們已占先機、明明有機會傷到天魔時，他們果然爭先恐后的搶攻起來，這才錯過機會，使得對戰又重回焦灼。等到他們看到雨幕府俊杰打傷天魔后，那心聲更為激切，竟不惜以傷換傷，這就是為什么三城俊杰修為相當，但原睦邑俊杰卻大多負傷的原因。”

　　西風晚回想一番：“的確是這樣。”

　　北辰燦道：“這么說來，我也發現些不同之處，雨幕府俊杰也總是錯失良機，但他們似乎用互相謙讓或者沒有主見形容比較合適。”

　　瑤琴道：“這兩城弟子出現這種情況，可能和兩位城主的性格有關。”

　　二人也覺只有這個解釋，三人正要回房歇息，回身瞥見景城主站在遠處，連忙問候。

　　景勝美走近幾步：“你們幾個年輕人剛在聊天，我不便打擾。我來找你們，是關于明天你們去天魔域的事。”

　　瑤琴道：“景城主還是不想我們去嗎？”

　　“那倒不是，只是想問你們打算怎么去天魔域。”

　　西風晚道：“我們打算從景明郡東邊繞行避過天魔，然后一直往南進入南海，接著沿南海一路西行進入天魔域。”

　　“這倒和我想的一樣，既然你們會經過荊棘門，不妨去拜會一下我師兄，關于近來的事，你們可以向他請教，看他有什么看法，還有他或許知道一些有關瑤琴特殊功法的事。”

　　瑤琴頓時想到真人那嚴肅的神情，心內便有些拒絕，可北辰燦已然答應：“我們也多年不曾見過真人老前輩，也很想看望一下他老人家。”

　　次日，西風晚三人又借了兩只白鶴，換上普通百姓衣服，踏上前往天魔域之行。下午時落在荊棘門外，瑤琴奏響迎客曲，便有孩童引三人入內。一路沿階而上，遠遠看到萬霞、祝丹、祝彤正在園間教孩子們讀書學習，雖然吵吵鬧鬧，倒也其樂融融，這讓三人也想起幼年時光，不由追憶感思，有聚有散，或悲或歡。

　　等到廳中，真人、祝城主夫婦稍等便至，這一回，瑤琴生怕真人又訓斥自己，從見到真人后，就端正坐著，不敢亂看，不敢亂言。

　　聽西風晚、北辰燦說了中路的事后，真人道：“謠言的事、血瘟疫的事我們暫且只能靜觀其變，當務之急在于那個與天魔串通的人，但此事也很難查起，不知小姑娘有沒有什么發現？”

　　瑤琴自然知道這“小姑娘”指的是自己，忙回道：“真人老前輩，我聽您的指教，近來都沒敢亂用那東西。”同時心里為自己狡辯道：“我可不是亂用。”而后還略生擔心：“老前輩的氣色好像沒有好轉。”

　　西風晚、北辰燦對視一眼，才知真人已知瑤琴能看穿人心的事。

　　祝城主道：“真人，大賢者夫婦精通藥理，可否請他們前往于家莊看看？”

　　真人道：“我也頗通藥理，當年育芳郡的血瘟疫，我也毫無辦法，想必大賢者夫婦對此也無能為力。”再問三人：“你們說是從景明郡來，那里有沒有什么事情？”

　　西風晚、北辰燦便又將南路近來的事說了一遍。

　　真人、祝城主夫婦等都大為震驚：“竟有人向天魔泄露九牧功法？還不止一種！”

　　西風晚道：“是的，這件事勢必會對九牧產生極為不利的影響，所以景城主才托我們專門請教您和祝城主。”

　　真人道：“這件事的確嚴重，但依我看，這事不會是天上所為。”

　　北辰燦道：“真人您見過他？”

　　“很久前曾有一面之緣，不過我這么推測倒不是因為和他見過或者說了解他，而是九牧功法雖然有形有相，但哪怕是經常在旁觀戰甚至親自領教，也很難有這么深刻的了解，我們與天魔三護法對戰多次，這三位天魔修為可謂高絕，但至今也難做到，更別說是天上了。”

　　瑤琴道：“可是他可以請教修道之人啊，這樣不是就能很清楚的知道了嗎？”

　　祝城主道：“小姑娘，你不是修道之人，對此自然難已理解。修道者很是忌諱他人探聽功法，如果天上曾經有過這樣的行為，那他的謠言早就在九牧傳開了。”

　　瑤琴愣了一愣：“這……這樣嗎？”

　　祝城主頷首點頭：“所以，我和真人看法一致，此中定是大有隱情啊，但眼下，我們也無法知道是什么樣的隱情。”

　　西風晚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會不會天魔中也有人精通音律？”

　　真人道：“可能倒也可能，但微乎其微。”

　　北辰燦對此尤為上心，忙問：“真人老前輩，您果然知道精通音律能看穿人心？”

　　真人道：“情動于中，故形于聲，這個能看穿人心的功法其實叫做‘讀心術’。”

　　西風晚、北辰燦皆生驚疑：“這功法名叫‘讀心’倒也貼切，可九牧九道中，至少正義九牧九道中，沒有一個功法被稱作術法，它怎么會被稱為‘讀心術’？”

　　“因為這功法其實并非傳統意義上的正義之道。‘讀心術’用得多了，很容易受到所讀心性的影響，而人心混雜，如果沒有足夠多足夠多的經歷，所讀心性很容易超出自己的認知，繼而產生激進或悲觀的情緒，這種情緒將會不斷沖擊或者腐蝕本我人格，繼而懷疑自我，迷失自我，這也是‘讀心術’沒有流傳下來的根本原因。你們可能都不知道，上古期間，就曾有音律大賢因此癲狂，最終墮為魔煞。”

　　瑤琴好不容易才有這樣的傍身之技，可卻屢屢被潑冷水，心中實在氣不忿，賭氣道：“那一定是他學藝不精罷了。”

　　祝城主道：“不知道小姑娘聽沒聽過九弦琴？”

　　“當然聽過。”

　　祝城主道：“九弦琴正是那音律大賢所制。”

　　瑤琴震撼不已：“這樣的人竟然都會癲狂？”泄氣地落在椅上。

　　真人道：“目下世道紛亂，人心染塵，前者是因，后者是果，只要你能做到不只探看人心，還能放眼看這世界，那么你所看到的任何不可理解的事也就都能理解了。勇賢以及冰雪門圣祖也精通‘讀心術’，不也安然無恙嘛？”一時想到兩位前輩大抵都已仙逝，并不是“安然無恙”，真地好覺傷懷。

　　西風晚、北辰燦大為敬佩：“原來不止勇賢，冰雪門圣祖也會讀心術。”說到這，才想起還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忙道：“南安郡外一戰，有不少俊杰都有些奇怪……”便將他們觀察到的、瑤琴聽到的說了出來。

　　真人、祝城主對視一眼，前者道：“其實不止木之力、水之力，九牧九道都有其自身弊端，修行越高，弊端就會越明顯。”

　　西風晚、北辰燦驚詫不已：“可怎么從沒人告訴過我們？”

　　真人自責道：“這件事我是在塵卷平原時才有所發覺，這么多年過去了，是我太大意了！”

　　祝城主婦人忙勸：“真人，您要保重貴體啊。”祝城主接過真人的話，向二人解釋道：“上古時，九牧紛亂，殺伐四起，真人的前輩和同道們每一個都親聞親歷無數苦難，而所學功法，都是自己從打斗甚至生死之間領悟，所以功法帶來的弊端在他們這樣彌足堅定的心性、至真永恒的信念前，根本掀不起任何波瀾。可現在的一眾英才、俊杰，包括你二人在內，都生活在清平時代，導致閱歷不足以打磨心性，所修行的功法大多來自于長輩傳授，導致擁有了本不該擁有的修為，可卻忽然之間對上和上古之戰時一樣強勁的敵人，因此無法克制抗衡其帶來的弊端，而且，可以預見，這些弊端會日益凸顯。”

　　西風晚問：“那有沒有辦法補救？”

　　祝城主道：“真人正在想辦法，但更多的還要靠你們自己。此去天魔域，你們一定要以自身安危為先，別事都要放在其后。”

　　“我們明白。”三人別過真人、祝城主夫婦，前往天魔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