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什么時候了！”

　　一只腳狠狠地踹向小男孩的后背。

　　男孩的衣服臟臭破爛，袒露的背脊有一條又深又長的傷口，化了膿，因這幾腳，傷口再次流出鮮血，濃濃的血水和膿水混在一起，流到他身下發(fā)霉的柴草上。

　　那人見他依舊躺著一聲不吭，當即抬腳踩住他的腦袋，腳后跟死死碾了碾。

　　隨后那人粗糙的嗓音再次響起，語氣嫌惡：“留你這條命可不是讓你偷懶的，快起來干活！”

　　說罷，一腳朝他背心踹去。

　　男孩身子黑瘦，輕易便被踹出去老遠。

　　他悶哼了一聲，目光空洞地看了看手臂被摩擦出的新血痕，緊接著撐起身子顫巍巍地站起。

　　“還去老地方待著！”那人的左眼有一條駭人的刀疤，而他正在用那雙眼睛緊盯著小男孩，嘴角掛著陰森的冷笑，“一路都有人監(jiān)視，你知道逃跑的代價。”

　　他的視線意有所指地瞥到一旁，男孩隨之望去——

　　不遠處掉了漆的破爛佛像下，躺著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他們一動不動，身上是嗡嗡亂飛的蒼蠅。

　　男孩將那兩具血肉模糊的幼小身影盡收眼底，布滿泥濘的小臉上沒有過多表情。

　　這是他被抓來的第幾天，他不記得了……不過他倒清晰記得，加上這兩個，已經(jīng)湊夠七具尸體了。

　　他收回目光，拖著身子朝破廟外踱去。

　　“今天要不到十吊錢，回來打廢你的腿！”

　　聞聲，他瘦削的身軀一顫。

　　十吊銅板，十兩白銀。

　　昨兒個他遇到了個闊少，扔給他了一兩白銀，沒想到今天，就升到十兩了。

　　他始終低著頭，凌亂的頭發(fā)遮住他的雙目，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這次，他沒再逗留，直直朝街區(qū)走去。

　　周虞國京城的街道最為繁華，尤其是邊城酒樓附近，這里富商名流人士眾多，都愛聚在這酒樓高談闊論。

　　而男孩，便是被安排在了離邊城酒樓不遠處的月拱橋橋頭下。

　　他立在那，直到察覺暗處一雙眼睛穿過來往行人死死盯著自己，他咬了咬牙，終于伸出瘦骨嶙峋的小手，上前揪住了一個富家公子的衣袖。

　　“給點銀子吧。”他艱澀開口。

　　男子嫌棄地揮開，彈了彈鮮亮的衣袍，厲聲啐道：“哪來的乞丐！小爺這衣服弄臟了你賠得起嗎？！”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繼續(xù)道：“給點銀子吧。”

　　“你！”男子掄起拳頭便要揍他，幸得被同行的幾名同僚攔了下來。

　　“哎呀！算了算了！給他點吧！跟一個乞丐一般見識作甚！”

　　那幾人哄鬧著打趣。

　　富家公子拗不過，從錢袋中拿出一錠白銀，隨意地丟進了他腳邊裂口的破碗里。

　　男孩木然的看著那群紈绔子弟嬉笑著離開，緩緩蹲下身軀，拿起銀子掂了掂，還好，竟然值二兩呢。

　　“小哥哥……”

　　右耳邊傳來細微的聲響，似是在喊他。

　　男孩眼角瞥去，他右邊約莫一丈的距離有一個小女孩，四五歲的樣子，跪在一張大白紙上，紙上寫著：賣身葬父。

　　他對這個小女孩有印象，兩天前她沒有達到目標錢數(shù)，左手手臂被砍了。

　　“小哥哥，我今天要討到三兩白銀，你幫幫我吧！”豆大的淚水落下，她用僅剩的那只手抹著眼淚，“如果今天沒有那么多，他們就要砍掉我另一只手。”

　　他看向她碗里僅有的幾枚銅錢，沉默不語。

　　她真傻啊，就算今日達到三兩又如何，往后只會更多。

　　男孩踉蹌著站起，準備將那錠銀子給她。

　　“賣身葬父……”一聲軟糯的嗓音輕輕呢喃。

　　他抬頭。

　　一個身披紅色大氅的女孩蹲在乞討的女孩面前，皺著眉頭問她：“你父親死了嗎？”

　　女孩不知如何回答，囁嚅著點了點頭。

　　紅衣女孩指著紙上的字，“那，賣身葬父是什么意思？”

　　“……就是希望好心人替我出錢把爹爹葬了，為報答他，我會終身為奴，侍奉他。”她將從別人口中聽來的話說給她聽。

　　“我懂了，這個類似于領養(yǎng)吧。”紅衣小女孩的聲音很低，“沒有了父母，確實需要一個新的家庭……”

　　她上前將她扶起，“我?guī)湍恪！?p>　　回眸看向來來往往的人群，女孩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一名貴婦，“阿姨，你有孩子嗎？行行好要了這個可憐的孤兒吧！”

　　那貴婦見到她，瞳孔放大，驚呼道：“您怎么跑出宮了？”

　　女孩后退了半步，將小乞丐向前推了推，自己學著大人的樣子雙腿跪下，“求求您，收養(yǎng)這個女孩吧！”

　　貴婦大驚失色，連忙扶起她，“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她看向斷臂的小乞丐，派身后的家仆將她抱起，而她牽起了紅衣女孩的手，“我?guī)撸贿^你也得跟我回去。”

　　女孩點點頭，“好。”

　　別走……

　　男孩紅著眼望著女孩遠去的背影，第一次想求一個人，想求她也把自己帶走……

　　可她終歸是沒有回頭，漸行漸遠，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傍晚，

　　男孩仍然坐在橋頭，碗里除了那錠銀子，僅多了幾枚銅板和兩個碎銀。

　　看來，他今晚的雙腿是保不住了。

　　正想著，背后的傷口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他清晰的感覺到冰涼的指尖觸碰著自己的傷口。

　　他驚訝起身，卻被一只幼小的手緊緊按住。

　　身后響起熟悉的聲音：“別動！”

　　他驀然回首，是上午那個紅衣女孩。

　　反應到他正在看自己，女孩回以一笑，將手中的藥瓶重新塞上，遞給他，“這是治外傷的藥，我和那個阿姨回去就是為了向她討藥的，只是沒想到她家那么遠。”

　　男孩眼睫微顫，怔愣地望著她。

　　“我早上從橋上走過就注意到你了。”女孩將藥塞進他懷里，“只是我覺得那個女孩子更需要幫助。”

　　她臉上洋溢著溫和的微笑，視線投到他臟兮兮的臉上。她抬起手，欲用衣袖幫他擦干凈。

　　他下意識后退，他不想，弄臟了她干凈的衣服。

　　“……你也嫌棄我被爸媽拋棄了嗎？”女孩沉下笑，“他們離婚后，我絕食抗議，醒來就被他們?nèi)釉诹诉@個地方。”

　　“沒錯……我嫌棄你。”他狠狠推了她一把，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喊：“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