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孔明看罷玄德來信,不由擲書于地,蒙面大哭道:“痛哉鳳雛,惜哉士元,你死得冤枉哉——我主折一臂也!”關公拿過書信看了,這才明白就里,當下傳于眾官諸將,也無不垂淚。孔明哭了片刻收淚,對眾將說道:“龐士元既死,主公必在涪關進退兩難,度日如年,某便不得不去,議取西川。主公即差關平為使前來,意在令云長公保守荊州也。荊州乃軍事重地,又是我主根本基業,干系非輕。云長當思桃園結義之情,可竭力保守此地。”云長更不推辭,慨然領諾。孔明便交割印綬,又叮囑道:“這天大干系,自此都在將軍身上。”云長道:“大丈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軍師放心,某既領重任,除死方休。”
孔明聽他說個“死”字,心頭一顫,已感不吉。欲待要換人把守荊州,尋思劉備須又多想,以關公脾性,亦定不喜。孔明暗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奈何,奈何!”遂令云長跪地接印道:“這荊州大印,便是漢室半壁江山,重如泰岳,非易承擔。某有十六個字,望將軍牢記,并深自意會,則非但可保荊州,并終能平定天下。”云長見軍師說的如此鄭重,即問:“未知是哪十六個字?”孔明俯耳低言道:“東和孫權,北拒曹操;玉溪白馬,興漢根苗!”云長道:“前面八字,某亦知之,其后八言,尚望指教。”孔明嘆一口氣,復耳語道:“此乃天機,豈可輕易泄露?將軍但記住襄陽南璋水鏡山莊、玉溪山白馬洞即可,以后若是能從曹仁手中拿下此地,你到水鏡山莊探看便知。”云長遂不再問,當即拜了八拜,雙手接過印信,起身說道:“軍師之言,關某當銘肺腑,絕不敢忘。”
關公即接了荊州大印,孔明遂劃派人馬,分作兩撥:令文官馬良、伊籍、向朗、糜竺,武將王睿、糜芳、廖化、關平、周倉、傅士仁,一班兒輔佐云長,同守荊州;自帶文官簡雍、蔣琬,武將張飛、趙云,一班兒隨自己統兵入川。又將入川兵馬分作兩路,令張飛領軍一萬,取大路殺奔巴州、雒城之西;趙云領兵一萬為先鋒,溯江而上。水陸并發,齊頭并進,會兵于雒城。兩路先鋒先發,孔明自統領中軍兩萬,命簡雍、蔣琬等隨中軍起行。那蔣琬字公琰,零陵湘鄉人,乃荊襄名士,現為書記。分撥已畢,令來日校軍場點軍起兵,眾將散去,各自歸家準備行裝。孔明回府,令將趙云請來,頃刻而至。孔明將趙云約于內室命坐,與其促膝長談。子龍先不敢坐,孔明讓之再三,這才坐了,聆聽軍師有甚機密吩咐。
孔明問道:“子龍自隨主公玄德,有多少年了?”子龍答道:“某初在河北公孫瓚處識得主公。因主公時應北海太守孔融之請,向公孫瓚借兵去救徐州,某帶兵同行,以此初識,至今二十年矣。若論追隨主公,卻是在其寄居冀州袁紹之時,至今亦有一十四載。”孔明沉吟道:“子龍此非實言,不必瞞我。據某所知,你奉尊師左慈道長之命,于黃巾亂起之時便下山到了涿州,代師傳藝于關云長和張翼德。他二人一個是販棗草莽,一個是操刀屠夫,若無子龍,何有今日力敵萬人的武藝!你在那時便已與玄德相識,何必瞞我?”
子龍大吃一驚道:“軍師那時不過是個幼童,又不在河北,如何得知此事?某奉師命,曾與劉關張相約,三人至死不得泄露此事!”孔明微笑道:“你道是為何?他三人自不會將此事向外人露泄,某卻是從你師父那里得知。我且問你,你師父因何命你傳藝于關、張?你不必答,我替你說——因你師父乃兵家掌門,亦為伏龍令主之一,謹守前輩掌門密傳之責,待天下大亂時延攬江湖英雄,以扶危主,興復漢室。而那劉備乃尚書盧植之徒,又系皇族后裔,素有大志,尊師這才看上了他,而關、張二人恰與其結拜,這才令你下山傳藝。不但如此,待你傳了關、張二人兵法武功之后,尊師復命你扶保公孫瓚,卻為何于他將與袁紹決戰時卻令你回山,七年不出?”子龍不禁問道:“卻是為何?某實在不知。”
孔明道:“只因尊師見那公孫瓚及袁紹皆具私心,不尊天子不服漢室,欲自立為帝也。你若保了他二人中的一個,不論最終哪個得勝,你都是助叛之人。尊師豈能讓你助紂為虐?是以將你召回山上。直到公孫瓚兵敗自焚而死,袁紹坐擁四州,欲與曹操決戰,劉玄德又因敗走徐州北依袁紹,尊師恐劉備跟從袁紹對抗朝廷,亦成為反叛之人,這才命你再次下山投奔玄德,并以其為主,終生追隨。其后,尊師又率你師妹貂蟬至許都,攜劉備家眷出京,助關羽回歸其兄劉備。此皆是令劉備前來襄陽尋朕,保朕平荊州定益州,復興漢室也!”
這一個“朕”字出口,只驚得趙云啊也一聲,跳將起來,說道:“軍師,你究系何人?因何知道我本門及鬼谷門這許多密事?”孔明令子龍復坐,稍安勿躁,又說道:“某今日令你為先鋒入川,此戰必捷,并無疑問。但某恐你此去蜀中失了本來面目,受了他人蠱惑背叛師門,釀下終身大錯,故此喚你到府,將某之來歷說明。又恐驚駭世聽,故先將你師門底細說出,為是取信于你也。我且問你,你的槍法武功,比之胡車兒如何?你可實對我說,不必隱瞞自謙。”子龍答道:“若論槍法,某自忖可勝得胡師弟半籌;但若論氣力輕功,以及其他異能,末將則差之遠矣。”孔明道:“正是如此。故你隨玄德與關、張二人古城相會之后,尊師見那關、張二人武功大成,皆為萬人之敵,又各自練就奪魄大法及獅吼之功,怕你一人無力敵對,這才求鬼谷掌門史子眇道長出面,令其弟子胡車兒改名陳到,率宛城西涼兵馬投降劉備。名為投降,實為掌握禁軍,以防劉、關、張三人對朕不忠,圖謀自立也。”子龍愈聽愈奇,雙睛瞪的比銅鈴還圓,問道:“某既與關、張為同門師弟,因何要相互敵對?主公三請軍師于隆中,情如魚水之歡,世人皆知,又何有不忠之說?某是越聽越糊涂的了。”
孔明道:“子龍休躁,稍刻即知。那劉備與云長、翼德起兵之時,結拜誓曰‘上扶漢室,下安黎庶’。正因如此,尊師才選中他三人,命他來輔佐朕躬,先奪荊州為基,再下西川以討劉焉不臣;后降孫權,終驅漢賊曹操,以復興漢室。故此尊師令你下山,史道長令胡車兒率西涼兵相投劉備,皆為此也。只是那胡車兒自幼便相隨于我,早知某之身份,你卻不知,皆因你二人使命有別,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而已。若非有今日鳳雛先殞,朕亦不言。劉備初到新野之時,我師水鏡先生、龐德公等早將朕之身份告知,令其往隆中參駕,他卻故意遷延。朕以為玄德疑惑不信,這才令徐元直自投帳下,打敗夏侯惇、曹仁二將,又奪樊城。劉備拜服,元直這才將朕真實身份說出,令玄德三拜茅廬。朕觀其意殷切忠誠,這才于隆中說以天下大計,并令劉表讓荊州于劉備。劉表奈何早死,被其子劉琮將荊州獻于曹操,使朕幾乎陷于狼狽。子龍,你道朕是何人?”說罷,由懷中掏出臥龍令來,輕輕擺在案上。
這臥龍令牌趙云如何不識?拿在手中看了半晌,復跪倒在地,大禮參拜道:“恕趙云眼拙無禮。閣下究竟是誰?”孔明受了子龍之拜,雙手扶起道:“朕乃靈帝之子,當年被國賊董卓所廢,少帝劉辯是也。當年那李儒奉了董賊之命要毒殺于朕,多虧胡車兒將毒藥偷換了鬼谷門假死靈丹,又蒙史道長和蔡中郎相救,這才得至泰山東郡瑯琊縣,冒為東郡太守諸葛珪次子,改名諸葛亮,字孔明。”趙云聽罷,伏地而泣道:“數載相隨,今日方知陛下才是趙云真正之主!某嘗有疑,軍師因何與同胞兄弟瑾、均字號相悖,今亦知之。”孔明令子龍起身復坐,又道:“子龍即知某之來歷,亦只可深埋心中,不準對外人稱道,泄某天機。我今后仍為劉備軍師,君臣逆稱,直待平定天下之時,再將實情大白于天下。某既退位多年,此生亦絕不作復位稱帝之想,只要天下一統,令我弟劉協得專權衡,漢室復興,某便心愿已足。今日出征在即,卻為何要將這機密之事說與你,子龍可知曉否?”
趙云道:“臣實不知,望陛下賜教。”孔明道:“某已說過,再無復位之念,以后這陛下稱呼不要再提,某亦不自稱朕。實對你說,今日透露真相與你,實因懷疑鳳雛龐士元之死,是那劉備有意為之耳。”趙云又復大驚,卻不敢再問,靜等孔明自說。孔明頓了片刻,果然說道:“某曾細問關平當日落鳳坡詳情,便生疑惑,其因有三。既曰進兵,自是兵貴神速,區區數十里路程馳馬即到,雒城外又無敵人營寨,何用分兵攻之,又必走密林小道?此疑惑之一也;即是法正提議秘密進兵,城內蜀將何以知之,先行埋伏?此疑惑之二也;即是埋伏,當然是兩條進兵之道都要伏兵,因何只有小路伏兵,大路無防?另出兵之前,玄德又因何固請士元換馬乘騎?須知戰馬不同平日坐騎,若上陣交兵之時不服主人管制奈何?此疑惑之三也。有此三惑,某故知此是先賣放消息于蜀將,又令人知曉騎白馬者為我主玄德,致其死命。此若非玄德之計,則必是法正之謀。惜哉士元,竟死于自己人之手!”趙云聽了,不敢回言,轉覺有理,但自思道:“若是劉備陰謀,是自斷股肱,卻又為者何來?”思猶未了,果然孔明自問自答道:“你道他自斷股肱,為者何來?是因其見雒城必下,成都難保,益州將得,私心生矣。害死龐士元,其有三便。其一可斬某一臂,身邊少一個監視之人,彼稱王稱帝時少一人相阻;其二調某入川,置身于彼掌控之下,以免某坐鎮荊州與其抗禮;其三恐我借魯肅及兄諸葛瑾之情東聯孫權,北伐許都清除曹操勢力于朝,則彼之霸業休矣。子龍,某亦不愿做此猜測,奈情勢如此何!你不見玄德二子,各取何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