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聞罷大驚,對諸將道:“那韓遂妄稱兵法,老而無用。倒是這個馬孟起,不愧名將之后,頗曉軍機。若用馬超之計,我軍必敗于潼關。馬兒不死,某無葬身之地矣。”過了幾日,細作報來:“馬超因韓遂不用其計,遂添涼州二萬生力兵前來助戰,乃盡是羌人部落,極其善戰。”曹營諸將聽了,無不驚懼;曹操聞知,不憂反喜。三日過后,又報關上再添軍馬,諸將更慌,曹操卻命就于帳中設宴作賀。飲宴之中,徐晃進言道:“今賊眾即已全部屯兵關上,此去河西必無準備;某請率一軍暗渡蒲阪津,先截賊歸路,丞相再徑發河北之兵以正面擊之,則西賊兩不相應,勢必危矣。”曹操大喜道:“公明之言,正合我意。今被賊眾占據潼關,若我初到之時便取河東,賊眾必以各寨分守渡口,則河西絕不可渡。我故盛兵皆聚于潼關之前,使賊眾南守而不備河西,正為公明所言之計也。又關中邊遠,若群賊各依險阻,征之非一二年不可平復;今皆來聚在一處,其眾雖多,人心不一,易于離間,一舉可滅,我故此聞其添兵而喜。此間妙處他人不知,唯公明知我心意,真上將軍也。”
眾將拜道:“丞相神謀,眾所不及!”曹操便于席間傳令,教徐晃引精兵四千,和朱靈徑襲河西,伏于山谷之中,待我大軍渡過河北,同時擊賊。徐晃、朱靈領命引軍而動,卻為馬超偵知,急請韓遂派將阻止。韓遂不以為意,只遣梁興領五千兵,前去阻截徐晃。那梁興如何是徐晃對手?且因是馬超之請,而非出自主將韓遂本意,作戰時便不出全力。兩軍相遇,梁興被徐晃一擊便退,回營復命,韓遂也不怪罪。徐晃由此兵渡蒲阪占據河西,設立營寨,令人回報丞相。曹操便親率軍從潼關北渡,欲與徐晃形成犄角之勢,對西涼兵實施夾擊。
當日曹操坐于渭河南岸,親自監督軍士過河。許褚及虎豹騎百余人斷后,隨侍曹操左右護衛。兵渡逾半,忽聽背后吶喊聲大起,號角動天。侍衛急呼道:“主公速起,錦衣馬超來也!”許褚回頭看時,見岸上塵頭大起,一支騎兵飛馳而來,為首大將正是馬超,后面緊跟步騎萬余殺到。曹軍此時只渡兵七成,尚有三成未曾渡河,見西涼兵如風而至,不由全軍大亂,爭相上船不及。那曹操許是被驚得呆了,或者故作姿態,仍然坐在胡床上,并不起身。許褚、張郃等見事情緊急,便將曹操架起,帶入船中強行渡河。馬超率騎兵自后而至,邊追邊射,箭如雨下,曹軍紛紛中箭落水。曹操無處可躲,只可趴伏在許褚腳邊,狼狽至極。
許褚見身邊并無盾牌,只可一手舉著馬鞍擋箭,一手撐船槁猛力前劃。拼死到了對岸,救出曹操,看許褚身上,中了七八支狼牙利箭,若不是有鎧甲護身,早已不幸。馬超不舍,率兵渡河,沿岸緊追。曹操帳下校尉丁斐見事情緊急萬分,忽心生一計,遂仿效主公當年延津戰敗文丑之策,急命在河岸上放出營中牛馬,遍布河灘。馬超所率士兵果然不顧追擊,皆去搶捉牛馬,控制不住。曹操故得逃脫,與諸將復聚。馬超見對方兵將聚攏,而己無援兵,只得恨恨而去,對韓遂不用其計痛悔不已。曹操手下諸將見到主公被馬超逼得窘迫萬分,無不心悸,終見被許褚救回,便紛紛聚攏過來,大都喜極而泣。曹操卻仰天大笑,安慰諸將道:“某身經百戰,無有不勝,今竟險些為小賊所困!今既得渡,破馬兒必也。”便與徐晃軍馬會合,沿河南行。西涼聯軍此時兩面受敵,已是被動萬分,只得移至渭口防守。曹操又令設置多隊疑兵,以分散西涼軍兵力,卻另派一軍乘船渡過渭水,架起浮橋,乘夜間在渭南結營。馬超恐其立起營柵,率兵不停攻打,曹軍在河灘上遂立營不成,并屢遭西涼鐵騎沖跨。
時值冬深,滴水成冰。曹操見立營不成,正在帳中愁悶,心中已萌退兵之意。忽軍士來報,說有故人婁圭求見。曹操急命請入,不由愁眉頓展,心道:“此人前來,必有奇謀教我。”并令擺酒相待。書中暗表,婁圭字子伯,荊州南陽郡人氏。少年時便有雄才大略,嘗與曹操、許攸為友。婁圭稍長,因藏匿亡命之徒被捕,當作死囚關押,后越獄出來,為官吏急追。婁圭急中生智,暗地換了衙役衣服,跟于其后一起往前追趕,后趁官吏不覺得以逃脫。其急智如此,無人可及。初平年間,婁圭在荊北招募軍隊,聚部眾依附于劉表,并為劉表接納北方流亡避難之人。時有流民王忠率眾逆擊婁圭并奪其眾,得千余人投奔曹操。婁圭不敢回見劉表,于是便也投靠曹操,被曹操任命為將,參與謀劃軍國大事。后隨曹操平定冀州,屢立大功。又隨曹操南征荊州,劉琮請降,諸將皆疑有詐,唯婁圭卻力排眾議道:“如今天下紛亂,荊州諸將各都貪圖命令以自保,由此力勸劉琮以禮歸順,其意必誠。”曹操贊同,遂進兵接受投降,婁圭因此被加以厚祿。此次西征,婁圭又隨軍中,卻不知何事夤夜求見丞相。
話說曹操見了婁圭,不由愁眉頓展,攜手入帳問道:“子伯來見,必有奇計教我!”婁圭笑道:“某來教明公如何筑城,以敗馬兒,可乎?”曹操急命帳中設宴,愿聞高論。飲過三杯,婁圭見曹操急不可耐,遂笑道:“丞相帶兵久矣,乃不知天時乎?今天氣寒冷,滴水成冰,何不以土沙筑城?邊筑沙城邊以水澆灌,水結成冰,則堅如鐵石,城池一夜可就!”曹操大悟,將酒杯擲于地下,急命曹洪入帳,令其趁夜在河岸立城。曹洪領命而去,冰城一夜而就。次日西涼鐵騎又來沖擊,那冰城巋然不動,攻城機械也無施其用。西涼兵皆大驚,謂有神助,遂生怯戰之心。曹操穩坐城中,得意至極,遂命厚賞婁圭,并封以侯爵。
書中暗表,潼關大戰之后,婁圭因為功高而驕,且又不知收斂,便與當年許攸一般,屢為曹操所忌。后來婁圭與習授同乘一車,看到曹操父子外出,威風赫赫,氣勢非凡。習授遂大發感慨,贊嘆曹操父子權勢,婁圭卻漫不經心說道:“人生在世,凡事當自為之,徒羨他人何益?”本來純是一句無意之語,習授卻將婁圭言語報與曹操,說其謗主。曹操本忌婁圭在先,且又多疑,當下細思此語中滋味,便認為婁圭心懷異志,遂尋個由頭將其收監,然后殺害,此是后話。譬如許攸、婁圭皆是曹操故舊之交,終遭橫死,世人由此皆稱曹操乃為奸雄,并撰“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使天下人負我”之語,不亦有據而言之哉!
閑話少敘,書歸正本。且說馬超等河西聯軍在潼關屯兵日久,由是心浮氣躁,數次挑戰。曹操只是傳令教軍士堅守,如有亂動出戰者斬。諸將不服,紛紛求戰道:“西涼之兵雖然悍勇,且盡使長槍,使我短兵無以為用;然我當選弓弩以迎之,則其必敗也。”曹操卻道:“不是這等說法。如今戰與不戰,主動權皆在于我,非在賊眾。賊雖有長槍,我等只需穩坐城中,其安能便刺?諸公但堅壁觀之,賊將自退矣。”諸將皆私相議論道:“丞相自來征戰,向是一身當先;今一旦敗于馬超,何如此之弱?”卻不敢公開言講,曹操也就故作不知。
韓遂眼見曹操大軍分批渡過渭水結營,西涼軍糧草不繼,形勢與己大為不利,即與馬超商議,可派使向曹操議和,要求割讓河西之地,就此罷戰。馬超因見西涼兵雖眾,但軍令不一,大半皆聽于韓遂,如何勝敵?無可奈何,也只得聽從此論,隨他之便。韓遂即修求和之書,令人送至曹營。曹操欲待不允,賈詡止住,附耳悄獻離間之計。曹操喜而從之,便與來使約定,來日與你家主將相見于陣前。次日兩軍對壘,韓遂縱馬向前與曹操相見,馬超則隱于門旗之后觀之。曹操見韓遂縱馬來會,揚鞭大笑,高聲寒暄,以故友相稱。韓遂只得掛起鐵槍,與曹操問候。馬超見他二人在陣前馬頭相交,說了半晌,時復歡笑,不由大疑。關中聯軍陣前圍觀,前后重重疊疊,指指點點。曹操于是提馬向前,向西涼軍笑道:“你等欲看曹操乎?某亦平常之人,只是頗多智謀也。”西涼兵無不大笑,戰場上殺機頓消。
曹操大笑不已,又去與韓遂閑談,既不罷兵,又不開戰,詭異至極。馬超隱在陣中門旗之后,心中疑惑不定。又見曹操離其軍陣已遠,相距自己只有一箭之地,暗思何不趁其不備,馳馬過去將其擒來?暗中測度曹操體重,連鎧甲在內,不過一斛米重量。于是令人在馬前放置六斛米囊,自騎馬來回奔走,在馬背上舒腰展臂,輕輕將米囊提在手中,模擬擒捉曹操之狀。不到一刻,只見百發百中,如捉嬰孩,毫不費力。馬超大喜,綽槍在手,輕提戰馬,自門旗下暴然突出,似一陣狂風般直撲曹操。對面陣中忽見馬超出陣,一齊驚呼“丞相轉來,小心馬兒來也!”曹操亦抬頭看見,驚得面無人色,待要回馬走時,卻已不及。
陡聽曹營陣中一聲大喝:“馬兒休得偷襲我主!”一員大將潑風般向前,擋住馬超,正是許褚。馬超只得勒住坐騎,見正是前日力救曹操渡河猛漢,即喝道:“來將為誰?”許褚喝道:“某乃譙人許褚是也!”馬超早聞許褚勇猛過人,又見曹操此時已打馬回歸本陣,自忖并無得勝把握,遂道:“公即人稱‘虎侯’之許褚么?今日兩軍談和,非交戰之時,你且回陣,某不追殺,來日約期再戰可也。”許褚本欲上前放對,因未得軍令,只得回馬歸陣,雙方各自收兵。曹操聽說馬超聞許褚之名而退,不由心有余悸道:“馬兒亦知我軍中有虎侯乎?若非許仲康,今日孤又差些為其所迫!”自此之后,曹營上下皆呼許褚為“虎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