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千朵,各表一枝。按下別處不提,先說南陽戰事。且說張曼成被殺之后,黃巾軍遂公推趙弘為帥,復聚集十多萬人占據宛城。皇甫嵩與朱雋軍繼續進擊汝南、陳國,追擊波才到陽翟,在西華大敗彭脫,官兵遂討平豫州。豫州黃巾敗軍逃到宛城,來投南陽義軍,趙弘因見軍心不振,隨即堅守不出。朱雋遂揮師向南,與荊州刺史徐璆及南陽太守秦頡匯合一處,共計一萬八千兵馬,四面圍攻宛城。官軍雖然乘勝而來,怎奈那宛城墻高池深,趙弘又頗會用兵,朱雋圍城日久,自六月炎夏直至八月秋涼不能攻克,官兵將領多有怨言,上達于京師。于是十常侍趁機奏議征調朱雋回師問罪,幸有司徒張溫上表說情,靈帝才未采納,只是遣使前往軍營問責。朱雋死里逃生,欲將功折罪,遂拼命急攻趙弘,又聽從部將獻計,使老弱之卒于城外誘敵。趙弘見官軍隊伍不整,于是率軍出城迎戰,追殺二十余里,掉入朱雋所設埋伏圈內,沖突不出,中計被殺。敗軍退入城內,又公舉韓忠為渠帥,代領闔城軍馬抗敵。
那韓忠本是一員悍將,死守孤城不降。朱雋因兵少不能強攻,便擴大防圍,建筑陣壘,堆砌土山觀望城內。待將那城中守備看的明白,朱雋夜思一計,次日遂命眾軍打著自己的旗號鳴鼓佯攻西南,自己則親率五千精兵埋伏在東北。韓忠中計,將主力全部調往南門,北門便如同虛設。朱雋見計策得售,即從北門攻入城池,韓忠唯有退保內城,再不出戰。
放下皇甫嵩、朱雋不提,再表盧植一支官軍。史說那盧植是個奇人,身長八尺二寸,聲如洪鐘,性格剛毅,常有匡扶社稷救濟世人之志,能飲酒一石不醉。盧植年少時曾拜大儒馬融為師,并引薦名士鄭玄為同門學友。盧植學成之后,返回家鄉涿縣教學,門下弟子眾多,有劉備、劉德然及公孫瓚最為出眾不凡。熹平四年(公元175年),揚州九江郡蠻族叛亂,朝廷認為盧植文武兼備,于是拜為九江郡太守。盧植到任后很快便平定叛亂,功成辭官回鄉。其后廬江郡再次發生蠻族叛亂,朝廷因盧植在九江郡有恩威信義,于是再次拜其為廬江郡太守。一年之后,盧植又被召回朝廷擔任議郎,與馬日磾、蔡邕、楊彪、韓說等人一起在東觀校勘儒學經典書籍,并參與續寫《東觀漢記》,拜為侍中、尚書。至今突逢張角之亂,靈帝想起盧植文武兼備,又見大將軍何進極力薦舉,方下旨重新啟用,令帶兵征剿。
閑言少敘,書歸正本。且說盧植當日奉了皇帝詔書,辭帝下殿,不敢怠慢,遂經大將軍、太尉、司徒、司空四府領了兵符,到校軍場打點人馬,大開武庫,領了戈矛軍器,并攻戰器械,及糧餉輜重,一切完備。于是會合領軍副帥、護烏桓中郎將宗員,二人率領北軍五校(屯騎、越騎、步兵、長水、射聲五營)將士,浩浩蕩蕩前往冀州,來平定張角軍馬。盧植臨行之前發書二封,派鋪兵張保星夜奔赴涿州,寄付自己的兩個門下弟子劉備和公孫瓚,矚其在本鄉征發義兵,前來冀州隨軍聽用,報效朝廷,待立下戰功也好籍此求個功名,作為日后進身之階。張保甚是機靈,當下問清劉備及公孫瓚住址,領了盧尚書書信而去。
一路無話,張保先到涿縣,來尋劉備。入城之后沿途打聽,依照路人指點穿街過巷,到了一個巷口,見有幾個頑童正在斗草,便上前打聽劉備居所。那幾個頑童將其帶至一處草廬,在籬墻外沖院里呼道:“劉玄德,京里有官爺來尋你哩!”一個中年婦人應聲而出,卻是劉備之母。劉母問清張保來歷,說兒子玄德一早出門未曾還家,定是在屠戶張飛家桃園聚飲。張保問明路徑,遂告辭劉母,隨著頑童競奔北關張家桃園而來。離著尚有百余步遠,早聞園內一片呼盧喚酒之聲,噪雜盈天。頑童對著園門高呼:“劉玄德,有官家尋你說話。”園中應了一聲,走出一個人來,身長七尺,雙手過膝,目能自顧其耳——正是劉備。張保遂與劉備相見,問清底細,將盧植的書信交付,即告辭上馬,飛馳往公孫瓚處下書去了。
話說那劉備表字玄德,中山靖王劉勝之后,漢景帝閣下玄孫。其祖父劉雄舉為孝廉,官至東郡范縣令。父親劉弘無官早亡,家道中落,只遺下劉備與母親相依為命,以織席販履為業,生活艱苦困頓。然而劉備自幼胸懷大志,心下自命不凡。十五歲時,母親讓劉備外出游學,劉備與同宗劉德然、遼西人公孫瓚一起拜同郡盧植為師。劉德然之父劉元起常常資助劉備母子,將他和劉德然同等對待。劉元起妻子為此很是不滿,常有微辭說東道西。劉元起道:“你婦人不知,劉備非平常人,必可光耀我宗族門楣。”其妻只是冷笑道:“似他這等無賴,若有如此出息,怕是后街張三也會做大將軍了呢。”你道劉妻緣何這樣說?原來那劉備與其先祖劉邦相類,從來不愛讀書,織席販履卻又不甚上心,只喜歡聲色犬馬和俊美衣服,故此劉妻甚是看不上眼。她口中所說的張三,便是和劉備最為相契的本縣屠戶張飛。.
當日劉備正與張飛在肉店之后的桃園之中聚飲閑話,得了盧植手書,就于園門外拆書看罷,回返席間,長吁短嘆怏怏不樂。張飛見狀心下奇怪,叫道:“阿哥煞是作怪。適才出園之時還談笑自若,怎地片刻回來就似經了霜打,悶悶不樂起來?”玄德嘆道:“兄弟不知。我本漢室宗親,嘗懷報國之志,因家貧母老,只得隱忍待機。今聞黃巾倡亂,師父盧中郎發書來招,讓我前去帳下效力破賊。我雖有志欲破賊安民,恨力不能,故此長嘆不樂。”那張飛聽了玄德此論,將酒杯往桌上一擲,哈哈笑道:“某世居涿郡,賣酒屠豬,專好結交天下豪杰。不瞞哥哥說,兄弟家中頗有資財,當此國家用人之際,只要哥哥用得我時,當散盡家財招募鄉勇,隨哥哥去投軍殺賊,豈不是好!”玄德聽了大喜,一臉愁云盡散,遂與張飛詳敘前往投軍之事。二人正飲之間,卻忽聽前面肉店中一片喧嘩,有人拍案大叫,聲如雷鳴。
張飛叫道:“奇哉怪也,竟有人到我店中大吵大鬧,想是活得不耐煩了么?”乃請劉備安坐,去到店中看個究竟。剛剛走到門首,早見一個赤面大漢坐在店中,正拍打著桌面在那里罵人:“見有現成的狗肉燉在鍋里,何故不賣予我?”那酒保跟得張飛久了,也是個急性之人,沒好臉色地回道:“這位漢子,早就告訴過你,這鍋里的狗肉是我們主人管待自家客人用的,預先燉在這里,熟透了就有人過來取用。不賣就是不賣,任你有萬貫錢鈔,休在此處羅噪。現成的只有豬拱嘴兒,不吃便罷,趕快去休。”說著話,徑直拿一塊抹布過來擦抹桌案,要趕那漢子出門。赤面漢子大怒,輕輕一揮右臂,那酒保早已仰面跌出一丈有余,碰倒了一張硬木桌子,盤兒碟兒碎了一地,灑了酒保一身肉湯,半天爬不起來。張飛見狀,萬丈怒火直沖到頂梁門上,大喝一聲,如同半天里響個炸雷:“哪里來的狂徒,敢到爺爺店里放刁?”說著舒拳捋袖,便要與那漢子放對。赤面漢子見張飛來的兇惡,也站起身來,就待來迎。此時聽得門首有人叫道:“二位且慢動手。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不要為了些許小事,傷了義氣。”張飛回頭看時,卻是劉備,一腳門里一腳門外,走進店來。
那酒保這才爬起身來,一溜煙跑到后面更換衣服去了。赤面漢子見有人前來勸合,也就止住身形,靜待其變。張飛叫了一聲:“阿哥,這個外鄉人不識好歹,打了我的小二,如此無禮!”心中怒氣不息。劉備不答張飛言語,先去看那漢子:見他身長九尺,髯長二尺;面如重棗,唇若涂脂;丹鳳眼,臥蠶眉,相貌堂堂,威風凜凜。玄德見其英雄氣概,先有七八分喜愛,就向張飛使個眼色,穩住其怒氣,遂邀那赤面漢子同坐,叩其姓名。那人見劉備以禮相待,怒氣全消,反而心生愧意,起身向著張飛作了一個長揖,又對二人說道:“某姓關名羽,字長生,后改云長,河東解良人。因本處豪強倚勢凌人,被我殺了,逃難江湖,販棗為生。今逢黃巾賊亂,壞了某的生計,欲憑這一身武藝到郡里投軍,上陣殺賊。因心急趕路怕誤了時辰,這才跟貴介爭論,失手無禮休怪。”張飛見關羽凜凜身軀,說話又十分謙讓,一腔怒氣早已丟到天外,笑道:“即如此說來,俺張飛不怪,不怪。”
劉備聞言大喜,又見店中噪雜,遂對張飛和關羽說道:“我等要談論投軍大事,在此店中說話甚不方便。后面桃園中花開正盛,酒席早已安置;我等三人正好將這狗肉另開一席,細細議論,豈不是好?”張飛連聲稱是,與關羽相讓著回到桃園歡飲。三人相攜來至桃園之內,依照主客之禮落座,張飛復命家人安置了酒饌,玄德遂以兄弟二人志向告之關羽。關羽聞說玄德乃是漢室皇胄,又系盧中郎賢徒,心中更是欽敬,相見恨晚。劉關張一邊吃酒一邊各敘平生之事,不覺愈加投機。酒過三巡,劉備見關羽與己同心共志,遂從懷中掏出恩師盧植書信,讓關張二人觀看。二人看罷大喜,關云長便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豈能碌碌無為,與草木同朽?今適逢亂世,正是我等兄弟建功立業之際。如若承蒙不棄,在下愿惟二兄之命是聽,執鞭相從便了。”張飛聞言大笑,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說道:“關兄爽快,正合著我的心思。若二位阿哥不棄,明日當于園中祭告天地,我三人結為兄弟,協力同心,然后可圖大事。”玄德、云長齊聲應道:“如此甚好。”三人盡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