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這張金券可不便宜?!崩吓樣樞Φ?。
他察覺到劉不然臉色不好看,趕緊補充道,“這次搶金券的規矩是在醉仙居大堂空場設一面屏風,四面點起火燭,到時雀兒和醉仙居的四個頭牌都裸了身子站在屏風后面跳舞,搶金券的卻跟看大戲一般都坐在臺下,憑著影子來猜哪個是雀兒本尊。規矩就是百金起價,還只能坐在門口離臺子最遠的地方,過堂風直接吹后腦勺上,每多出百金才可近前一排,看得該是更真切一些。而且,這次金券算是門票,無論中或不中,概不退還?!?p> “哈哈,甚是巧妙有趣!沒想到聞羽這玩法倒合我的胃口!”
劉不然聽到這,不禁撫掌大笑,這個規則倒使他對聞羽多少有了點同道中人惺惺相惜之感,覺得莫名親切,忙追著問,“如此高的價碼,現在可有人接這場賭賽?”
“早已打探好了,”老奴一臉的市儈樣兒,“說出來不怕驚著少爺,本來醉仙居設了八排,每排五個座位,可容四十個人入場。沒想消息一出便被搶了個精空,醉仙居不敢得罪沒搶到金券的老主顧,不得已每排又加了兩個座位,估計此刻也沒余富了?!?p> “前面可還有位置!?”
劉不然一聽就慌了神,用手直敲桌子,剛要責罵這消息報的太晚,就聽老奴一笑,“這元春街里搶金券,哪次缺了少爺能成事兒?我自作主張,已給少爺定下了甲排己座。”
“不錯!”劉不然剛想稱贊他辦事得力,忽然反應過來:甲排雖在最前面,可己座已是最靠邊,并不是主位。
于是,他急忙追問,“甲排其他人是誰,你可一并打聽過?”
“這次搶金券算是空前的大排場,”老奴不禁嘖嘖,“帝京四少加上少爺你之后,據說便都齊了,再往后排在第五個是戶部尚書家公子何必,第六個則是寧豐替朋友一遭定下的,余下一個據說是狄人長相的生面孔,不過也當場就爽快地交足金子,他的主顧是誰,卻沒人能交待明白?!?p> “四少都齊了?難不成那深居簡出的祥鳳郡主也好這口,嘖嘖嘖……”
劉不然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覺得此事離奇,他實在想象不到堂堂的翔鳳郡主也會坐在青樓里,跟著一群色迷迷的爺們看**是哪般景象。
他早就聽說這個郡主容貌極其秀麗,幾為天人,只是也聽說她是皇帝養在宮外的女人,到底沒敢打什么主意。
至于何必,劉不然便更是不放在眼里了。戶部是六部中的財神,擔任尚書職滿三年后便會定位一品大員。即便這樣,劉不然只當何不可是個父親養的老狗罷了。
何必一個狗兒子,居然也花得起八百金去看場賭賽,這更是讓劉不然忿忿,心想何家背著父親不知貪墨了多少國庫存銀。
劉不然曾聽人講過,何不可上任的第二年,父親便上奏變更了國庫的存銀損耗,將以往的千中去三變為了千中去五,別看只是增加了兩個點,每年只此一項便至少有幾十萬兩“損耗”掉的銀子落進了私人口袋。
“少爺您是知道的,這帝京城里歷來只分高低,少分男女?!崩吓辶司鋵嵲?。
中都城里的這些富貴之家隨著天道軍平定天下,到了這太平時節,大多漸漸變得淫逸起來。
男的在外養幾房小妾,女的進家招幾個面首,早已不是稀奇之事,連市井街頭都不當是個話題,哪怕誰家大戶有龍陽之好,或者養出個磨鏡對食的老姑娘,也只算是平常事。
“捐了八百兩金錠就去隔著屏風看那么幾眼,我這金券搶得算是賠大發了。不過算一算,聞羽這小子讓家里的婢女跳個舞就有兩萬金入賬,賺錢都賺到天上去了,若讓寧豐那金錢孫兒算明白這賬,不把肺門氣炸了,哈哈!”劉不然一想到寧豐那張死人臉,就樂得歡實。
劉不然平日里喜好的,十有八九都消費在寧豐的店面里,每年萬八千的銀兩砸進去,喚作其他的老板早就迎前迎后巴結伺候這位大金主了,可寧豐卻從來懶得搭理自己,偶爾照面也點頭即止。
除了聞羽,四少之中劉不然煩的還有寧豐那張木訥冷酷的臉。父親劉鶴群是跟隨先帝逐鹿天下的功臣元老,可那寧豐的叔父不過一個商人,只是在當年投機捐了一筆銀錢,誰料竟能如此得勢。
劉不然既然沒有官職,平日里最關注的便是中都城里哪家富足,可即便九州四方的官吏絡繹不絕地跑到劉府送禮,可也比不得寧家遍布全國的商鋪來錢快。
每每想到這兒,劉不然的牙都快咬碎了。
“少爺,寧豐這個精細鬼從來不肯做賠本買賣,若是搶這金券,即便伯府里的雀兒看不到,醉仙居的那幾個婆娘不是花錢就能從頭到腳好好查看身形么。如此一來,醉仙居往后的生意怕是也要跟著坐地起價吧?!崩吓有?。
“只怕中都城里那群豬腦袋即便有那錢,也沒你這奸詐勁兒吧。無論如何,八百金著實貴了些?!?p> 劉不然嘟囔著,并非就是心疼錢,而是顯然不滿老奴變相夸寧豐會做生意。
他心頭粗略一盤算,這張金券竟比自己這一年來在元春街花銷出去的總和還多出來不少,生怕月底跑到右相府找父親要錢時,又被劈頭蓋臉地責罵一通。
“少爺,這金券貴是著實貴了些,不過若當場指對了人的,可再拈鬮兒,中了的那個人才算真正搶上了金券,可以讓雀兒陪著一度良宵?!崩吓c到為止,不待劉不然反應,便笑瞇瞇退下了。
劉不然聽完這最后一句話,果不其然感覺渾身都燒了起來。
這么多年來,他從沒有遇到如此刺激的玩法,砸下大把的錢還不把握,第一關比的是財力,第二關比的是眼力,第三關則要單純地靠運氣。
此刻,劉不然只盼中秋快到,好去搶這金券,可想想時日還早得很。金子是可以一把砸出去的,可日子還得一時一刻過下去。
于是,他又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涼水,攆走了老奴,晃晃悠悠起身出了臥房,要尋常青苑里養著的醉仙居老頭牌瀉火去了。
皇城南兩條街外,有一個三進三出的宅子,門牌上是當今圣上御筆親題的“萬通郡府”。
郡府雖然頭臉顯貴,可占地不大,門前樸素清凈,一眼看上去只當是個尋常的大戶人家。
府外兩旁對里都是民宅,因為臨近皇宮,還有不少賣高檔綢緞和脂粉的鋪子。
一個青壯漢子騎著匹北馬正向這里飛奔而來,肩上還挾著一個沉甸甸的包裹。
那人徑到門前下馬,把馬繩拴在門東面的石柱上,大聲叩門。
半炷香的功夫,一個滿面白毛的老頭才推開門,問了幾句,便放他進去。
那漢子被老頭慢慢引著到了后堂,只見屋里的主位空著,倒是客座上盤腿坐著個俏皮丫頭。
那丫頭頭上盤了個雙頭的髻子,皮膚嬌嫩,唇紅齒白,本來正在嗶嗶啵啵地埋頭嗑著瓜子,此刻已拿眼好奇地打量著他。
“古爾巴將軍,敢問鎮國公他老人家近來安好?”
那丫頭一張口,就讓古爾巴吃了一驚,連忙道,“都說郡主府的眼睛上可看著天,下可穿過地,居然一上來就知道我是誰派來的,還知道我的名字!”
“將軍,您是鎮國公他老人家的不二親信,這些年來在北疆立下赫赫軍功,位居三品大員。像您這樣的人物到了中都我們不知道,倒是失了禮數。只是將軍來得不巧,我家郡主近來偶感風寒,便著我這丫頭坐這值班。鎮國公府上從未賞臉到此,這次忽然讓將軍趕來,不知是求卦,還是問信?”
那丫頭更不解釋如何知道對方身份,待到一串連珠炮放完,拍拍手抖落掉瓜子皮,利落地站起身走近前來,大大方方和古爾巴面對面相著。
“問信……嗯……想問中都城八月十五的燭燈雀影。”
古爾巴知道凡是國公、郡主這些大人物,手下也都是極厲害的角色,面前之人并不比自己差,絲毫不敢輕慢這個丫頭,反而拱手往后退了兩步。
此次南下中都,古爾巴自己也是一頭霧水,都護從來懶得過問中都的大事小情,聽到熊羆伯府要在春樓里搞名堂,卻派他來這里親自探查,不知里面有什么名堂。
“你看,這話一出口就聽出不是老主顧,我若回答有此事便收了這二百兩金錠,你不懂其中規矩,出去定會說郡府欺你面生,耍了詭詐?!?p> 丫頭說罷,伸出手拍了一下古爾巴放在桌上的包裹,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我家都護要知道聞羽到底想干什么?!币姷竭@丫頭居然透視眼一般知道自己帶來了多少錢來,古爾巴生怕她真地耍詐,趕緊直接把目的說了出來。
“來年,當今圣上的長妹昌平公主就到了選婿的年紀,聞羽這些年在伯爵的位子上也沒甚起色,禮部的活兒干得也帶死不活,他在帝京的貴圈里想出出動靜,不標新立異,卻有其他辦法?”
丫頭說完,隨即起手將那包裹抄起來,順著胳膊一挑、一抖就上了肩膀,氣定神閑地看著古爾巴,意思是已給了答案,這是收完錢要送客了。
“就這么簡單???”古爾巴聽完哭笑不得。
他在來中都之前就聽聞萬通郡府的消息字字金玉,可區區幾句沒要緊的話就打發了他這小半個月的顛簸,還是有點發怔。
他發覺剛才這丫頭拿包袱的那一手極為老練,不僅嘴上要緊,連功夫也是深不見底,即便懷疑,也不敢造次生事。
“再有什么,你到時候大可自去看,前幾日你不是剛到醉仙居定了個甲排的座位么。”
“這……喂……”
丫頭燦然一笑,也不告辭,背著包裹轉到堂后了。
古爾巴依舊云里霧里,像是被人用烈酒灌醉,站都站不穩當。
過了好一會兒,他見自己被晾在那里,再也沒人搭理,只好回去等著中秋。
緊鄰著萬通郡府的前堂,是一間雅致的茶室,一男一女兩個人正默默坐著弈棋。
那丫頭轉過屏風進了屋里,先朝那男子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便乖巧地侍立在女子身邊。
“滿盤的局勢,倒被你這一顆子兒攪動開了,居然連北都的鎮國公都派人來問。”那女子悠然說道。
她看樣子絕不出三十的年紀,舒云長發,面色極為白凈清秀,頎長亮白的身子像冰雕一般罩在一條名貴地冰蠶絲裙裳里,雖坐在那里也有飄飄如仙的姿態,只是說話的語氣平淡出云,帶著與相貌全然不符的持重老成。
“茯苓姐姐取笑了,本來就是場賭賽,只不過我身世特殊,再加上雀兒高低算是這中都城數一數二的美人兒,這燭燈雀影到底是牽著不少浪蕩公子的心嘞?!?p> 男子落好一子,自是得意,笑瞇瞇地拱手做了一揖。
“你個不長心的熊羆伯爺,當真舍得雀兒姑娘便宜了那些夯貨?”那丫頭見主人漠然不語,眼睛只看著棋盤,忿忿地插嘴懟了他一句。
她此前去熊羆伯府送信時曾見過一次雀兒,當時只驚嘆莫說是男人,就是她一個女人看了,心里都一個勁兒癢得不行,只想多看上幾眼過癮。
“怪不得你叫玲瓏,這嘴兒卻當真不饒人,雀兒轉眼間也到了婚配的年紀,給她找個富貴人家總比天天在我這里齷齪著強,再者說你又怎知茯苓姐姐猜不對那影兒,抓不得那鬮兒?若是雀兒有福來府里伺候姐姐,你不也多個好伴兒?”
聞羽依舊笑瞇瞇地看了一眼郡主的神色,見她有些尷尬,便低下了頭,用手拄著下巴接著看棋。
“呸呸呸,說得倒好聽,你若想把雀兒讓給我家郡主,一頂轎子悄沒聲兒地抬來便是,又不會少你的彩禮聘金,何必還大張旗鼓搞這么個陣仗,我看你就是想賣了雀兒掙那兩萬金的臭錢,有了錢以后好出去揮霍在元春街那些婆娘身上!”玲瓏和他已然很熟絡的樣子,嘴上依舊不饒人。
“你這丫頭嘴上這么厲害,不怕哪天惹惱了茯苓姐姐,也在元春街里擺場賭賽,把你發張金券給點了出去?”
聞羽說罷,故作緊張地看了眼郡主,對方也不禁莞爾一笑,竟還回頭端詳了玲瓏一眼。
玲瓏見狀連著搖頭擺手,喊一句“真該死,忘記燒水煮茶了!”,便蹦蹦噠噠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