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過后,此后的發展突飛猛進。
技寶張羅著年前最后一次的銷售工作,她總是能夠很好的用低頭在本子上寫寫算算掩飾她并沒把心思放在業績上的真正情況。她不想再出一丁點業績,也不介意有個別客戶自己非要蹦出來開戶,入金的話她不會拒絕,但她可能會控制入金額,畢竟她要是再有大業績就很難順利辭職走人。這最后的一個月她只想拿走那4500元的底薪就心滿意足了,而龐旭見她時而看看電腦時而低頭計算的樣子則十分欣慰她的學習態度,她妄自擔承了很多沒必要的稱贊語,而小桃則恰恰相反。
小桃對工作的懈怠達到了眼見耳聽的地步,就連隔著許多工位距離的技寶也時常能聽到小桃訓斥組員的聲音,她采取了放肆的那條道路,經常無緣無故的小題大做,讓唐新艾這個護短的二部總監不得不對她進行多次閉門教育。不曉得小桃在唐新艾面前表達了何種觀點,唐新艾并未對小桃公開進行批評,只有張魯營會在找龐旭聊天的時候抱怨一下小桃的不稱職。
“她是很有可能被調到新公司打江山的經理,不是我說你,你跟她比不一定是個兒!不過她現在表現不佳,雖然我們總監一直袒護她,但柏經理可都看在眼里呢。”張魯營說。全公司都知道小桃和技寶的私人關系,但他毫不在乎這些話會被技寶聽在耳朵里。
龐旭不置一言,他大概不好意思附和張魯營的話,轉而討論明年分公司的話題。“明年分公司的事兒也就那么一提,我看這行業也不是很適合發展做大。”他就坐在技寶的旁邊說這句話,自然有故意說給她聽的可能性,再者他和她是戀人的身份,無論如何技寶都是向著他這邊的,也許說這句話有一種親密討好的意思在里面——“瞧,這話我都能讓你聽到!”
此時四個部門的業務員們擠在大會議室里聽潘男男傳授新銷售模式的技巧,留在辦公區工位上的只有幾個忙手頭工作的主管和總監。小桃是被申詠芳拉著進小會議室的,而技寶得益于“工作認真好主管”的高帽可以坐在辦公桌前繼續神游太虛。她在本子上寫了一句話: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只有情難訴。她眼睛看著屏幕上的紅綠柱子,耳朵里聽著龐旭的談話,思緒進入另一個感情世界里去。
真有趣,就算近在咫尺,旁人也不能鉆進她的腦袋里一探究竟。譚犀銘說的愛情和情愫有什么區別嗎?為什么他要說愛情是深沉的、無奈的、悲劇的,而情愫卻是細微的、波蕩的、永恒的?德國軍官和法國少女之間,她真的看到了愛情的存在,而他偏說那是一種情愫。哎,她并不認同,但她不會讓他知道。
“怎么不適合地毯式撒網?年輕人膽子要大,我要是女人,我就包裝我自己,客戶想聊啥我就聊啥,這還不和釣魚一樣,誰也跑不了!”張魯營從煙盒里摸出一支煙,沒有點燃,公司不允許員工在室內吸煙,顯然他在吸煙和聊天中間選擇了后者,因此他又把那根煙放了回去。他的眼睛突然落在技寶的本子上。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當然那個距離他不應該看到具體的字,但他還是把話題扯到了技寶的身上:“是吧,虞主管。你那個大客戶是怎么開出來的?分享分享,你家龐旭說是用盈利單刺激出來的,我就不相信那么大的客戶能用幾張截圖刺激出來,說說嘛,你的成功經驗沒被做成案例,是不是你故意刪了聊天記錄?”
張魯營的猜測對技寶造不成絲毫影響,只因為譚犀銘的事情已成過去式。現在那是高勻磊在維護著,而她只要隨便動動嘴皮子,說出來的話就是一半的真相。除非質疑者可以找到譚犀銘本人讓他說出另一半的真相,哈哈,十分抱歉,技寶臉上不自覺的露出笑意,在這家公司里譚犀銘只會跟她走的更近。因此,她掌握著全部的真相解釋權。
“我是有刪聊天記錄,這都讓你猜到了。”技寶笑著,她看龐旭也在笑,繼續說,“我開這個客戶完全是瞎貓碰死耗子,你看我之前哪有什么業績,不要因為這一個死耗子就認為我是有能力的厲害貓,這是不對的。那個客戶確實不是單純盈利截圖刺激出來的。”
“那是什么?”
“時間呀!我來公司就加上他了,可一直半死不活的聊著,他也沒什么投資意向,但是我一有票就刺激刺激他,一有就刺激他,最后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就開戶入金了。其實說起來還是他想賺錢,這樣講他確實又是被刺激出來的。”她又把話題圓回去了,聽者二人沒有表示異議。
“你看我就說這里面還有別的原因,不過也就是你能留著客戶聊這么久,要是我早就刪除嗝屁了,所以我開不出這種客戶。”張魯營笑呵呵的說。
“你開了這么多客戶不說說你的方式技巧,就整天想著學別人的方法技巧,技寶,你不要聽他瞎說,他呀,還留著去年的客戶呢!怎么你要釣大魚嗎?”龐旭問。
“哪有大魚,我有大魚還在這里跟你瞎吹?你也就得了人家技寶的光,否則坐不穩這個位子。是吧,技寶?技寶,晚上不讓他好過。”他越說越樂,索性搬了把椅子坐了下來。
“技寶,大家都說你會講故事,講個故事聽聽。要好聽的。”
龐旭看著張魯營,又看了看技寶,說:“不講。”
“好聽的故事有的是,你要聽我就講。”
張魯營說要聽,龐旭沒再制止,技寶把呂炎講的那個故事講了一遍,講到黑白無常離去,故事戛然而止。
“完了?然后呢?”張魯營迷惑的問。
“完了,這本來就是個半截故事,故事就叫《命運》。”
龐旭笑了,“別亂起名字,不過你說它叫命運,我想到后面的故事了。”
技寶忙問后面如何。
“簡單,既然天機被小販聽去了,白天他當然要往別處逃呀,這是改變命運。”
技寶正要說話,被張魯營搶先一步說:“錯了。命運從來很難改變,只能順應命運,我知道后面的發展。”
“怎么發展?”
“這個小販白天先要把手頭的所有物品換成錢,然后用錢買一匹馬。騎著馬拼命逃。他是黑縣還是白縣來?”
“白縣,別管黑白,這個不重要。”技寶提醒說。
“好,他騎著馬從白縣往黑縣跑,跑呀跑,趕在晚上十二點之前跑到了兩縣地界的交界處,這個交界處是一條大河,大河很寬,唯有船只才能度過。”
“有船沒有?”
“怎么會沒有呢?沒有船他就死定了。有船,但是這個船已經開動了,這可咋辦?小販心急如焚,站在岸邊大喊‘船家,我要渡河,我給你我身上全部的銀子。……”
龐旭又笑了,說:“你這還是個古代故事。”
“船家說不行吶,我這船上還有其他的船客,他們著急開船,不愿意開回去接你上船。小販急了,又說把錢讓船上的所有人平分,船客聽了有錢賺就同意了。于是小販就如愿坐上了小船。”
“這不還是逃出去了。”
“別著急呀,還沒完吶。小販在船上放松了,把錢分給大家,就開始跟大家聊天。聊天得報名字呀。這一報可就麻煩了,問一個一個耳熟,問來問去,原來船上加上船家一共八個人就是黑白無常嘴里說的那些人名,都對起來了。小販把破廟里的遭遇跟大家說了,大家都嘖嘖稱奇,以為陰差陽錯的集體逃出生天了。哪想到……”張魯營咧嘴一笑,不說了。
技寶急于知道結果,催促說:“快說呀!”
龐旭把張魯營一推,說:“走吧走吧,別打擾我們。”
張魯營便離開了。
技寶不依不饒,還要聽結局。龐旭把椅子挪近,伸手要翻技寶的筆記本。“結局有什么難猜的,一船人都死了唄,一定是卡著十二點的時間卡著兩地的分割線死的。”話頭一轉,他突然問:“昨晚怎么不讓我送你?我跟我媽提過你了,他們都很支持。那次我去你家,你跟你父母說了嗎?”
“我媽早就知道我談戀愛了,也看過你的照片,挺喜歡你的。”技寶笑了,“夸你長的帥。”
他樂起來,手掌在筆記本上摩挲著,沒有翻開里面的內容看。只要他不看后面的部分,前面隨便看。技寶并不怕他看到她的那些鬼畫符和莫名其妙的句子詩詞,反正也看不出什么。
晚上下班技寶主動要求龐旭送她回家,小桃坐在后座上,技寶透過前面的反光鏡看到小桃沉默的面部表情,她沒有亂說話。龐旭很識趣,他只把二人送到牌坊前就離開了,技寶拎著零食往小桃懷里扔了幾樣吃食,說:“你整天蔫不拉幾的,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桃抓著懷里的食物往前走,北方臘月的天氣是冬季的天下,小區里的草木靜靜的一動不動,它們被冰封在零下氣溫的蒼穹下,聽說這兩天會下雪,犄角旮旯里的所有一切都在等待被覆蓋。呼吸的氣體飄在空氣里是白色的,有色有形。地面如此干燥,鞋子踩在上面發出嘎達嘎達的聲響,流浪在垃圾桶旁的黑色貓咪聽到聲響一溜煙兒跑個無影無蹤,一位神智失常的漢子穿著肥碩的棉衣拎著震天響的收音機播放著廣播,技寶和小桃不約而同的快步往前走,那漢子在二人背后嘰里呱啦的大喊大叫,語言連不成完整的語意,他經常這樣做,因此二人也不必回頭,只是他的聲音太大音響太吵,二人小跑著與之離得越來越遠。
“這瘋子沒人管嗎?”小桃氣呼呼的問。
“他有家人呀,他歲數又不大,力氣大的很,不要惹他。小區里沒人敢惹他。”技寶說,她今天穿的是紅色的小高跟皮棉鞋,一雙二百多塊錢,十分合腳,她打算這個冬季就只買這一雙。
“奧,煩死人了。”
技寶知道小桃并不在意那個瘋子,她在意的是另一個瘋狂的男人。
“小心變老,我看你最近心情不好,整個人都愁云滿面的,你最好調節一下。你什么都不缺,不要為了不必要的事情傷情。”
“你倒是被滋潤的不錯,也不怕耽誤時間,還畫上妝了,以前那樣叫你畫都不畫,我看龐旭也老實多了,讓送就送,不送也不廢話,你兩個人簡直霸占了你們四部。”小桃撕開一個食品包裝袋,瞧了瞧也許不合口味,重新放回了技寶的袋子里。
“誰說我們霸占了四部?我明年干不干還不一定呢,我現在也沒心思開客戶,怪沒勁的。沒意思。”
“這次可讓你兩個賺大發了,一個客戶就喂飽你們了。”小桃繼續。
技寶緩了緩腳步,猶豫著說:“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說。”
“想說就說,我又不是大嘴巴。”小桃白她一眼。
“你們經理的提成怎么算呀。”
“怎么?想計算龐旭的工資?放心,他這次賺的比你少多了。”
“那到底拿多少?”
“等你做了經理不就知道了。”
技寶不問了。
小桃轉頭說:“我們不做業績,就拿團隊的兩個點。”
小桃知道這問題她可以問龐旭,因此她的答案只能是正確的,除非她和龐旭一塊欺騙技寶,給出一個商量好的答案。這幾乎不可能。
“兩個點……”
“是呀,你那個譚棉花一百萬他能拿2萬,怎么樣你們兩個拿去10萬,公司大方吧。”
技寶不想把話題引到譚犀銘身上,忙轉移話題。
“羨慕你們城里的人,過年沒得選擇。”小桃突然先技寶一步轉移話題。
“什么意思?”
“不像我們,我特別想一個人在這里過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飽就睡,睡醒去看電影,多爽。可惜我必須要回老家過年,”她又停頓,只兩秒的時間,“酈洪飛要跟我回家過年。”
這可真出乎意料。“你提的還是他提的?你們要見家長了?”她來不及問更多的問題,親如閨蜜也不能毫無顧忌的亂出主意,這是她在一些情感公眾號上學到的觀點,不知道對不對。
“他主動說的,可能是跟我示好吧,我家里倒是知道他的存在,只是兩家距離這么遠,我父母可能不同意。他去我家?那樣我全村都知道他了,要是最后不能在一起,那我就損失慘重了。”
小桃在大是大非上還是一貫的理智,這是技寶佩服她的很大一部分原因。“那你帶不帶他?”
“不想帶。”
“不想就不帶,那你有什么不高興的,說實話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不好拿主意的,他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這全在你自己,別人說什么都不能替代你自己在這段感情里的感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如果你覺得可以那就努力在一起,如果不可以,嗯。”她沒有往下說,也不適合往下說。小桃是想跟酈洪飛在一起的。
“那我也挺想不通你的,”小桃看著她,“就跟龐旭好好談吧,不要刮扯那個客戶。”
技寶低了頭,她無法跟小桃說出兩個人玩數字游戲時譚犀銘給了9這個答案,小桃不會明白里面的另一層含義。這個世界上只有她喝譚犀銘懂。
她得抓緊要照片了。
技寶:我想看看。
犀銘:看什么?
技寶:你知道。
犀銘:哈哈哈。
技寶:發不發?
犀銘:不行,技寶。
她沒繼續索要,她等不及像以前一樣說些軟語再要,他不給,大概怎么都不會給了。
反正她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