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長琴破霧而出,一弦急扣,彈射于那女子身上,卻未將其擊落。
又匆忙摟過倒地的修靈則探看傷勢,見她只是悶哼,張嘴閉口不能說話,身體也動憚不得,于三處靈穴一探,便知是中了暗器。
他微微皺眉,幻出一只琉璃小瓶,擰開用桃核精雕細琢做成的瓶蓋,仰頭將其中僅有的一顆丹藥倒進自己口中,含化了,低頭湊至修靈則的唇前。
見她俏臉憋紅嗔目圓瞪,百般掙扎又不得其所,便索性按住她的肩頭將她緊緊扼在懷中,哄道:“吃個藥而已,別動,聽話?!?p> 紅唇薄櫻,兩兩相對,卻又留有一紙之隔,公孫長琴吐出仙丸,就這般注入她的嘴里。
見她吞了,他眉目含笑道:“此凝魄丹以瑤池仙水煉成,服用時需復溶于仙水才能充分發揮藥效。此處取不得仙水,暫且用我的金津玉液暫代,也差不了多少?!?p> 說著,又抬手將落霞步搖置在她手里,“看來,我送你的東西,你不怎么喜歡。不喜歡,所以不愛惜。幸虧本尊將它藏進你的包袱,否則,怕是以后再也見不到你了?!?p> 修靈則顯而是一臉冤家路窄的神情,似是說道:“你愛說什么盡管編,反正我一個字也不會信!”
眼前的人影漸漸模糊。不知為何,服了凝魄丹后,她感到渾身上下暖融融的,而這暖意又緩緩在體內分流,變作三股分別匯入中針的三處穴位,溫潤著傷口。
抬頭望著陽光穿過枝節橫生的禿樹,任它斑斑駁駁灑在身上,她沉沉睡去。而三枚暗器,也就在此時悄然被那奇異的熱力從體內緩緩逼退。
公孫長琴見她入睡,才稍稍安了心。他神色微動,手掌輕輕覆過她身上啞門、天突、枕上三穴,略施靈力,便感應到有暖流于穴道口匯成了小小漩渦。
隨即,三枚約莫二寸長的細針被漩渦卷出,于亂草叢中隨風而起,緩緩落于他的掌中。細觀察之,詫異不已。
他認得此針,名“逆寒”,原產自連珠山莊,由莊內千年玄冰煉成,不融不化。而此針原本并非暗器,而作醫用。
當今商王幼年時有熱疾,久治不愈。太醫束手無策,圣上與王后日夜憂慮,遂請鵲尊入宮為其診治。
姜鵲擅使針灸之術,可每每入針,商王體內的熱毒便似三味邪火一般將銀針烤得炙熱無比,根本無法拿捏,于是,便想到以冰針壓制,因此打磨了三支“逆寒”。
逆寒針,姜鵲,蘇眠,神農山莊。
千年玄冰,連珠山莊。
霹靂琴門,葉玲瓏。
商王,王后,圣上,妙春果……
公孫長琴取出琴來,墊在修靈則的頸下作枕,斜躺在她身側暗自思忖著錯綜復雜的線索,不知不覺便已入夜。
中針三處暖流漸冷,及至夜半,修靈則便感到寒冷徹骨,渾身上下直打哆嗦,整個人也蜷縮成一團。隱約中,她感受到身側似有一物暖融融,便靠了過去。
因取針耗費了大量靈力,公孫長琴也早已入夢。忽覺胸口一暖,猛然睜了眼,卻見是修靈則的臉貼了上來,蹭了兩蹭,盡是一副少女嬌憨的模樣。
太陽穴嗡地一下,喉結滾燙,公孫長琴忍不住伸手擁她,卻見她額上掛汗,小臉煞白,冰涼冰涼,嘴唇翕動似是輕聲地喚著什么。
他聽不清,便彎下身子,下顎抵在了她的頭頂,才聞她輕聲呢喃。
“不要,……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如同猛然灌進領子口的凄風楚雨,這一字一句一頭澆滅了公孫長琴剛剛燃起的欲火。他退身,強忍著心頭的烈焰不再碰觸她,鼻尖喘著急促的呼息,以掌覆琴,催動靈元。
剎時間,紅云繚繞,似一床茸茸暖被蓋在了修靈則的身上。她漸漸溫暖,舒展了身子,背他睡去。
天明時分,修靈則朦朧醒來翻了個身,一眼看見近在咫尺的公孫長琴,又發現兩人共枕一琴,登時大吃一驚,捂著嘴偷偷摸摸挪了一箭開外,才躡手躡腳爬起。
他仍在睡,面容疲倦蒼白,眼睫掛著清晨因春寒凝結的露珠,身上紅衣也蒙上了一層薄霜。美輪美奐的玉手搭在琴面,散出絲絲縷縷的紅暈。
原來,他就是如此暖了我一夜?
***
挽風樓。
風盡歌端正坐在被八角黑白玉鎮壓得平平整整的竹篾方席中央,雙手輕攏慢撚著膝頭一床剛剛斫成的伏羲琴。此琴模樣與挽風如出一轍,音色卻清越靈動,大有不同。
淺玉翡綠流蘇,絲滑垂墜,觸感上佳,配以七顆夜明珠,即便是在白晝,也能瞧見螢石腹中有星星點點,流轉不歇。
他的身側,如約前來取物的木北辭默默吞下口水,心中肺腑:“原來,師尊是為靈師妹斫了寶琴托神女送去,如此既贈了師妹琴,又有人在京中照應,倒是一舉兩得。”
只是,師尊親斫……其中意味,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在民間,凡技藝高超的斫琴師,親斫一琴便可換十里八鄉最為繁華富庶處的一棟宅邸;在宮中,“一品御斫”可與將作大匠媲美,圣上更有各種封賞,榮耀顯赫載入史冊。
由此可想,作為天下至高無上的斫琴大家,與登仙只差一步之遙的穹宇琴尊,其親斫琴的價值,已非能用宅邸城池金銀財帛來衡量計算。
對修靈則,木北辭唯有“羨慕”二字可以形容。想當初,他的春雷整整“磨礪”了三年,堪稱一部斫琴血淚史。而師尊呢?從頭至尾連琴木都沒碰過一指頭。
不過,此去洛象途中,倒可摸一摸。
正竊喜,風盡歌悠悠道:“洛象你不必去了,且去沏壺雀舌青來,神女稍后便到?!?p> 木北辭:……
***
秦雨霂造訪伏羲并非偶然,只因前幾日收到風盡歌的傳書,得知修靈則擅自下山又極有可能入京,加之風尊有寶琴相托,放心不下才特地趕來。
抿著天虞山盛極一時的極品香茗,秦雨霂婉若驚鴻的柳葉眉卻頻頻緊蹙。并非茶色無味,而是太過專心致志聽風盡歌將近況娓娓道來,竟不知茶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