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徹底降臨。
城中大街小巷一片漆黑,只余青樓尚有光亮,整座城一片寂靜,打更人開始值夜。
東城一家不起眼的小小客棧后門出來一人,此人一身黑衣融在夜色之中,他小心的躲避微弱的月光,專挑房檐遮住的黑色陰影處走,此人走走停停,異常謹(jǐn)慎。
房屋的盡頭距城門不過五十米,他站在房檐的陰影下,專注的望著城門,丑時末他小心的回返客棧。
半個時辰后,客棧后門出來一架最為普通不過的馬車,駕車的是一位有些病弱的青年。
他小心翼翼的架著車,馬車走的很快,奇怪的是夜深人靜的夜里卻無一點馬蹄聲。
馬車悄無聲息的走近了城門。城門守衛(wèi)攔下馬車嘀咕著,“奶奶的,突然出現(xiàn),嚇?biāo)勒l?”
他不耐煩的喝道,“停車!車上何人?此時早已宵禁,未有城守手令不得出城。”
趕車的病弱青年下了馬車,殷勤的向兩位守衛(wèi)作揖,
“兩位守衛(wèi)大哥,實在事出有因,我的孩兒得了急癥,城里大夫治了許多日均無效果。今晚孩子又不好了,我們夫婦無法只好連夜出城,打算去安陽求醫(yī)。還望兩位守衛(wèi)大哥通融通融!”
病弱青年愁苦的皺著面龐,他話落忙向說話的守衛(wèi)手里塞了一個錢袋。
守衛(wèi)顛了顛錢袋,收斂了些脾氣。
“車上何人?打開簾子!”
青年忙點頭哈腰,跑上前打開車簾,車內(nèi)一位年輕的面色委頓的夫人側(cè)身抱著一個小男孩,小男孩頭埋在夫人的懷里,看不到臉。
一旁始終未開口說話的守衛(wèi)拉住同伴低語了一陣。
先前的守衛(wèi)冷硬開口:“看在孩子病重,便通融你們這一回,下不為例!”
青年忙作揖道謝!直彎了幾回腰,才上了馬車。
笨重的城門緩緩開啟,馬車飛快的駛出了大門,向去往安陽的官道極速奔跑。
城門關(guān)上的一瞬間,兩個守衛(wèi)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直到再看不見城門,馬車才緩緩減速,車內(nèi)面色委頓的女子溫柔摸了摸懷里的孩子頭頂,
“可害怕?”
“杳音姐姐,我不怕。”
丙生乖巧的坐直身子。
宋杳忍不住捏捏他的小臉,“我們的丙生少俠真勇敢!接下來便按之前說好的計策行事了!”
丙生臉色紅紅的,小男子漢般的鄭重頷首,“嗯!”
車轅上的病弱青年聽著他們輕聲的交談神色溫柔唇角帶笑。他一改剛剛孱弱的樣子,身姿筆挺,一派清冷從容的趕著馬車。
月光下隱約可見馬蹄上包著厚布。
“丙生是真正的小勇士,我不大擔(dān)心,倒是你,我卻是有些擔(dān)心!”白舟楫不疾不徐的開口。
“擔(dān)心我什么?”
宋杳覺得甚是莫名其妙。
“你當(dāng)真不知曉?從日落到此時你便一直興奮難抑。我擔(dān)心……你等會兒莫要演過了,露出馬腳便不大好了!”
宋杳瞪了瞪眼眸,仰著頭撇了撇嘴,
“白師兄,你大可不必?fù)?dān)心!我自有分寸。畢竟話本子看的多了,屆時若是演的過于完美,你倒也不必急著夸我。”
白舟楫無聲的笑了。
丙生捂著小嘴,一雙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宋杳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行使了半個時辰左右,馬車漸漸加了速。白舟楫清冷的聲音傳來,
“他們要來了。”
宋杳立即左手圈住丙生,右手握住小冰。
夜色到了一晚最黑暗的時刻,馬車離開了官道,駛?cè)肓艘慌缘男÷罚酵白撸瑑膳缘臉淞衷矫堋?p> 風(fēng)吹的馬車窗簾呼呼作響,云彩遮住了月亮,黑夜的一點光亮也消失了,周遭靜的詭異,春末時節(jié)聽不到一聲蟲鳴,沙沙的樹葉聲在寂靜無聲的夜晚顯的有些陰森。
空氣中有絲緊繃,馬兒越走越慢,蹬著馬蹄,有些急躁。不知怎的掙脫了套馬繩,跑進了旁邊的林子里。
沉水一般的靜謐放大了周遭所有聲音,突然,一個輕音“噗”,一只羽箭離弦而出,攜大力破空而來,直逼白舟楫面門。
白舟楫聽聲辯位,抬手迅速揮劍,羽箭險險擦車廂而過。
緊接著大量羽箭從四面八方射來,一時箭雨密布,白舟楫一躍飛上車頂,左手不知何時多了條長鞭,被他舞的密不透風(fēng),羽箭紛紛掃落在距車廂一寸之地。
對方顯然不想給他們?nèi)魏未⒌臋C會,羽箭未完全落地時,十幾名黑衣人四面快速攻向馬車,白舟楫跳下馬車迎向最近的黑衣人們,
大喝:“帶孩子跑!”
宋杳抱著丙生破車頂而出,背靠車廂小冰揮的密不透風(fēng)。
十來人圍攻白舟楫,剩下五人圍攻宋杳,白舟楫幾次欲脫身飛向宋杳均未成功。
氣氛頓時不妙,壓抑的黑夜只聽兵器相交之聲。
宋杳似受不得此等肅殺之氣,她強做鎮(zhèn)定大喝:“你們是何人?為何要殺我們!”
回答她的只有風(fēng)聲與刀劍相擊之聲。
她有些驚慌,一不小心露出了破綻,一名黑衣人看準(zhǔn)時機,一刀砍了過來,宋杳忙側(cè)身躲過,躲的太急,一腳踩在一塊石頭上,身子便歪了歪,手中小冰也歪了一歪,恰好歪在了一名黑衣人的胸口之上,將他掀倒在地。
呀,呀,呀,好像力使大了,瞧著血流的,忍著點哈!
白舟楫幾不可聞的笑了笑,隨手掀翻了一人,接著又仿似陷入了苦戰(zhàn)。
丙生此時卻害怕極了,他眼眶里蓄滿了淚水,小小孩童努力忍著不讓他們流出來。他知曉這些都是計劃好的,哥哥姐姐都很厲害的,可當(dāng)真看到黑亮的刀劍逼近時,小小的孩童還是害怕了,他緊緊的閉著嘴巴,閉著眼睛,趴在宋杳的背上一動不敢動。
他怕自己連累了這般好的姐姐哥哥,怕他們受傷,他更怕他們都會死在這里。他從未離死亡這般近過。
宋杳自然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她腦子飛快的轉(zhuǎn)著許多話本子,試圖淡化此間緊繃肅殺的氣氛。
突然她靈機一動,大聲道:“兒子,你莫要害怕!我們李家人流血不流淚!莫要被這些宵小看扁了!睜開眼,瞧瞧為娘是如何痛打惡人的!”
丙生雙眸輕輕睜開一條縫隙。
就在此時,宋杳英勇無比的決然姿態(tài)揮出了小冰,她目光堅定專注,手起扇落,干脆利落的將人掀飛到了五米之外,她回首沖著他傲嬌一笑。
這一刻小小的孩童眼中看見的不再是狠厲殺招,宋杳便像是他黑暗中的燭火,永夜里的明燈,心跳一聲快過一聲,砰砰砰的,就像有大鼓一次次敲擊在心上,小小的孩童尚未懂得熱血俠義,卻也想要成為這樣光芒萬丈的人!
他不再如剛剛般害怕。宋某人并不知曉她賣力演出的這一刻在小小孩童心中植入了如何光輝偉大的形象,她只想他不再害怕。
不過不得不說演的著實投入。
至此宋杳便像打通了任督二脈般,戲思泉涌,嘩嘩的流水般一瀉千里。
“頭可斷!血可流!傳家寶不能丟!不管你們是誰派來的,今日我便是死,也不會將它給你們!”
白舟楫掀翻黑衣人的手頓了頓,接著又從容的繼續(xù)掀。
“我是不會告訴你們傳家寶到底藏于何處的,爾等宵小休想得逞!”宋杳俠氣凜然,賣力的編。
黑衣人靜默出招。
宋杳突然勾起唇瓣欠欠的問她右手邊的黑衣人,
“你當(dāng)真不想知曉?”
黑衣人默默無語,一劍刺了過來。
宋杳連忙閃躲至左手邊黑衣人身側(cè),又欠欠的問,
“你也當(dāng)真不想知曉?”
黑衣人同樣默不做聲,一刀砍了過來。
宋杳旋身至她前方的黑衣人身側(cè),不大高興的道:“我知曉,你也是不想知曉的。”
她接住他一棒,神秘的眨眨眼睛,
“我懂了,你們不是不愿知曉,相反,你們很想知曉,只不過你們身不由己,因為你們是啞巴!”
黑衣人死命揚起粗粗的眉毛,使力逼的她后退一步。你呀才是啞巴!
宋杳輕身飛回右手邊黑衣人身側(cè),嘟囔著:“不是便不是!多大個事,一個大男人怎的與小女子置氣?你說是不是右一黑?”
她認(rèn)真的與黑衣人嫌棄起他的同伴。
他……是右一黑?
白舟楫抖著手掀了兩人,他趁機一躍而起飛身到宋杳身邊,低聲淺笑,
“還有心思給人家取外號,看來演的歡喜。”
宋杳隨意擺擺左手,“尚可尚可。”
三名黑衣人……草!
一名黑衣人突然打了個手勢,余下十二個黑衣人將他們?nèi)搜杆侔鼑?p> 這回他們改了戰(zhàn)術(shù),其中三人未在第一時間參加圍剿,一刻鐘后,此三人加入圍剿,另外三人退出,輪流休息。他們不再使用殺招,全部改為防守。
目的自然是一個字:拖!
白舟楫微微變了臉色,
“你們不是殺手,如此默契訓(xùn)練有素,是軍中之人?”
黑衣人仍舊沉默不語。
白舟楫下手忽然加重。招招兇狠,黑衣人一時陣形不穩(wěn)。
宋杳心下嘆息,這是真生氣了!倘若這事當(dāng)真與軍中官員有干系,也不怪他生氣了。
需得提醒提醒他,莫要用力過猛,后面便不大好演了。
天生我材必有用,演戲還得本女俠!
宋杳忽的一聲唾棄,
“呸!你們也太臭不要臉了!”
“打不過便想拖死我們!一群漢子欺負(fù)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還帶著個娃的孤弱女子,你們嫌不嫌害臊?!”
白舟楫手中的劍驀的偏了偏……
包圍圈的幾個男人一時集體意味不明的看向白舟楫。
半晌,白舟楫面不改色,緩緩開口:“果然不要臉面!”
黑衣人……你他娘還是不是男人!
宋杳忙里偷閑甩給白舟楫一個贊賞的眼色。
黑衣人……你不是孤弱女子帶個娃嗎?這時倒是想起身邊的相公了?
宋·弱女子·杳戲精附體,
“既然你們知錯仍不悔改,便休怪我手下不留情,看我李家刀法!嘿!”
語說一半時已掃飛一人,與之前五米外的黑衣人做了個伴。
黑衣人……人都出去了,你才說看你刀法!!
小冰:我是扇子!!
白舟楫點點暖意上了心頭。他自然明白她此番胡說八道是為緩和自己的情緒,怕他一時失了分寸。
阿音一向貼心。
他手中攻勢不著邊際的緩了下來。在他又挑飛一人時,黑衣人再不敢托大,雖然對方看上去已是強弩之末,他們卻再不敢休息,均加入了包圍圈。
宋杳靈活走位,右手小冰連扇,左手點著三個黑衣人,
“怎的有臉回來了,你們別回來啊!唉,說的就是你們仨!”
黑衣人……
“臉面何在?!”
黑衣人……!奶奶個球!
“喂,喂喂喂,一直打架多累啊,要不咱們休息休息,聊聊天吧!”
黑衣人腦回路有些跟不太上,這位大姐前一刻還氣勢洶洶,后一刻怎還嘮上家常了,定是緩兵之計。
為首的黑衣人打了個手勢,不得大意。
宋杳無聊的嘆了口氣,“好吧,邊打邊聊也湊合!你們成家未有?你家娘子知曉你們欺負(fù)別人家妻兒未有?”
黑衣人:老子是在執(zhí)行命令!
宋杳瞧著他們兇兇的眼神,左手連忙撫住胸口,“唉……莫要兇!嚇壞我家娃!兒子,莫要害怕,他們是好人叔叔,不會忍心傷害你幼小的心靈的。不過,他們這般兇必是連媳婦都娶不到,你莫要與他們學(xué)!”
丙生連忙點點小腦袋,純真的大眼睛偷偷看了看他們,嚇的連忙埋首在她頸邊。
黑衣人氣的咬緊牙關(guān),招式愈加兇狠。
宋杳惋惜的瞧著他們,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說的便是你們,別打了,回家娶媳婦去吧,啊!”
黑衣人青筋直跳,打的更加賣力!!
宋杳接著嘆息,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娶了媳婦的,咱更別打了,你家媳婦若是知曉你干的這喪良心的差事,想必便是這般的!”
黑衣人……!!!
看著那糾纏不清的悍婦已腳步虛浮,竟還有力氣叨叨叨,黑衣人內(nèi)心暴雨狂風(fēng),若不是軍紀(jì)嚴(yán)明,執(zhí)行任務(wù)時不得說話,真想對罵回十二條街!!
阿灰站在此間最高的樹梢時,見到的就是沉默黑夜冷血暗殺氣氛凝滯的氛圍中的這一野馬脫韁的畫面,阿灰忍不住撇過臉。
我當(dāng)真不認(rèn)識她!
到得此時,黑衣人群情激憤,未能第一時間感知危險,阿灰已然站在樹梢上一刻之久,等到某人終于暫時告一段落,便提著黑色玄鐵長刀橫沖下來,黑色刀光一閃而過,兩個黑衣人被掀到在地。
宋杳早便知曉阿灰來了,將丙生快速塞到她的懷里,阿灰并不戀戰(zhàn),抱起孩子急掠而去。
三名黑衣人反應(yīng)最快,連忙去追,宋杳當(dāng)即揮扇攔下兩人,白舟楫挑開一人向著最后一人扔出腰間長鞭。
至此阿灰已抱著丙生逃出十丈以外,一聲口哨,先前跑進林子的馬兒無聲跑了回來,阿灰一騎絕塵,消失在黑夜之中。
黑衣人再無追上的可能。
白舟楫體力不支的晃了晃,一柄刀架在了他的脖頸處。宋杳趕過來救,奈何一拳難敵四手,很快一把劍也架在了她脖頸處。
好吧,劍總比刀好看些!
打了這許久架,當(dāng)真是有些累了,第二場戲圓滿落下帷幕。
黑衣人將二人捆成了粽子,他們實在一刻也不能忍受這黃臉婆叨叨叨叨,給她點了啞穴。
其實恨不能一刀劈了她!
宋杳松了口氣還好只是點了啞穴,不是臭襪子塞嘴就行。
原本黑衣人領(lǐng)頭接到的命令是一個不留,現(xiàn)下跑了一個孩童,竟還有一個同伙,人是無法殺了,只能帶回去與將軍復(fù)命。
雖手下多數(shù)受傷,卻無人喪命,又跑了一大一小,不知多疑的將軍會如何處置他們。黑衣人領(lǐng)頭心情沉重。
一個黑衣人牽了馬將車套好,然后他們便被扔進了車?yán)铮字坶藭r已然昏迷,宋杳努力睜開她紅紅的眼睛,望著他默默垂淚。
丫的,這哭戲當(dāng)真不好演,還好我事先有所準(zhǔn)備,裝暈果然是最好演的戲碼。
她默默的撇了撇車外包著洋蔥的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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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夜梨花
前兩日不小心斷更了,梨花很愧疚,這兩日盡量多碼字,這一章還算有些肥,各位小仙女笑納! 別忘了收藏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