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姆媽。。”阿福探頭探腦得朝小賣鋪里張望“張家姆媽。。在嗎?”
小賣鋪里常年黑漆漆的,透出來的那一星半點小小的,似有若無的悠悠亮著的,像極了狂暴海浪里,來自遠方航船燈塔的瑩瑩閃爍的微弱光芒,是一支常年點著的瓦數最小的節能燈。
阿福在小賣鋪門口使勁兒得朝里頭張望。說來也怪了,今兒愣是沒瞅見里面有半個人影。那會兒正好是日頭直直得掛在當空,阿福昂起頭用手拂去像石油一樣呼呼往外冒的汗滴子。他在小賣鋪門口進退兩難,時不時得還要遭受那股子灼灼的熱浪里,夾帶裹挾著的陣陣惱人的腥味。
“這見鬼的大熱天!”阿福心里暗暗的咒罵了一句。他平日里自詡的那股子讀書人該有的斯文貴氣勁兒,在那一刻就像莫名得融進了那該死的腥味里,神不知鬼不覺得慢慢開始消失殆盡了。
阿福使勁兒得咬了咬嘴唇,他的身體嘗試著再一次朝小賣鋪里探了探。
“張家姆媽,在嗎?!”還沒有等阿福來得及回過身子站穩,伴隨著“啪”的一聲,他的肩頭一陣陣的酸麻疼痛起來。阿福猛得捂住了右肩,嘴里哦噢哦噢不時得叫喚著。那滋味實足像極了小說里最尋常的情節:某某某大俠猝不及防,冷不丁得就遭了那賊人的暗算!讓他叫苦不迭,毫無招架之勢!
“噢,是阿福啊!”張家姆媽一只手提著濕噠噠混著魚血水的塑料袋,另一只手早就妥妥地搭在了阿福那還在持續著陣陣酸痛發麻的肩頭。她手里提著的黑色塑料袋,還在時不時得抽動著,里頭裝著的黑魚在那兒拼盡最后一股子勁兒,在它完完全全失去生命體征之前,爭分奪秒的倔強地掙扎著。那股子的慘烈勁兒,像極了英勇無畏的斯巴達勇士,擁抱著它最后血淋淋的歸宿。
“這兩天還是沒有收到你的信啊!”張家姆媽直勾勾的盯著阿福。“自打一個月前,你跟我說了,會有你的信寄到店里,我也天天惦記著這事兒呢!哈哈哈,怎么肩膀還麻不啊!?”
“嗯嗯,不麻不麻。。。”阿福愣愣的點點頭,眼神里流露著淡淡的哀愁。
幾個月前,阿福參加了市里統一的事業單位招聘考試。考試那會兒又剛巧碰上他家里的宅基地動遷,所以他們一家老小四口人只能湊合著跟別人租了兩間屋子住在外面。說來也巧,阿福家租住的屋子就跟張家姆媽小賣鋪隔著一條橫馬路。那是兩間村民造在自家宅基地上,用來對外出租的私房。因為正對著大馬路,整日里喧鬧的嘈雜聲不斷,房東看著自己手里的私房不容易租出去,所以就給了阿福媽一個優惠價,兩間屋子每月的房租六百元。當時可把阿福媽給高興壞了,那么大的便宜白白地給她撿著了。
阿福參加招聘考試那會兒,填個人信息表的時候,生怕如果寫的是出租屋的地址,以后就不能及時收到市里郵寄出來的書面復試通知函,所以阿福索性就留了張家姆媽小賣鋪的地址:
“熱那亞,這名字有點意思啊!哈哈哈。。。”當時有位在場的工作人員,他隨意地掃了一眼阿福填寫的那張個人信息表,瞬間他就像被笑氣彈擊中了一樣,咯咯咯的大笑起來!那股莫名的笑聲根本就停不下來!原本應聘大廳里安靜嚴肅的氛圍,被這一陣接著一陣急促地笑聲猛地爆開了花!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弄得阿福尷尬極了,他一動不動地傻傻地站在那兒,完全不知所措!
他眼前這個臉上樂得笑開了花的工作人員,在前面招聘考試的整個過程中,從頭到尾始終都緊崩著他那張恰似木刻年畫版的黑面包公臉。
“熱那亞”,這三個字,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能如此神奇得讓剛剛還是黑面包公的工作人員臉上綻放出如此璀璨的笑容!?
阿福滿腦子的問號,像極了水閘泄洪時狂放怒吼著噴涌而出的流水,那股勢如破竹的鬧騰勁兒真真得都快把他的腦袋擠炸了!
“熱那亞。。。哈哈哈。。。熱那亞”那位黑臉包公嘴里還在反反復復嘟囔著,“熱那亞,不就是馬可波羅的老家嘛!意大利的熱那亞啊!哈哈哈!”只見他那黑呦呦的臉上瞬間蹦跶出了歡快的花火,迅速得在他臉上燃起了一大片一大片紅紅的光暈,頓時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神氣極了!虎虎生威!
阿福沖著他默默的點點頭。黑臉包公笑得更大聲了“對吧!?對吧!?就是那個熱那亞啊!你這地址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那天回家的路上,阿福看到了天空里燃起的大片大片的火燒云,紅彤彤的,好看極了!
阿福從小就是一個模范學生。在過去寒窗苦讀十數載的歲月里,他早就養成了兩耳不聞窗外事,死死盯著課本埋頭苦讀的習慣。
他哪里知道什么啊,張家姆媽的小賣鋪“熱那亞”這三個字的由來!?
他哪里知道什么啊,這“熱那亞”三個字,竟然是個意大利的地名!?
他哪里知道什么啊,這“熱那亞”還是那位名氣響當當的馬可波羅的老家啊!?
在阿福全部的常識里,與之相關的,也僅僅是知道有一本書的名字叫做《馬可波羅游記》。那種僅僅只是記載了一些趣聞軼事的書,僅僅只是涉及到這個叫做馬可波羅的意大利人,在神秘的東方的古老國度里,是如何生活的。像這種類型的課外讀物,對于阿福這樣的,自己對自己下了狠勁兒,一門心思拼命苦讀只為了考試,拿個好成績的模范學生,他們是根本舍不得把那點兒寶貴的學習時間,浪費在這種與考試無關的書籍上面的。
阿福在經歷了那天關于“熱那亞”這三個字,帶來的看似有些八卦又有些無聊的小插曲之后,他倒是對這個叫做馬可波羅的意大利人升起了一些些的好奇。
在阿福多年寒窗苦讀的歲月里,那天晚上絕對是個破天荒的例外。阿福躺在床上,拉了拉枕頭,向上挪了挪身子,他用修長的手指隨意的在手機瀏覽器的界面上劃拉了幾下,把“馬可波羅”四個字輸了進去。隨后點擊搜索引擎,就那一瞬間,關于意大利人馬可波羅的信息撲面而來了。
阿福盡量再向上挪了挪身子,讓他整個人都能夠完全的依靠在床頭上。就這樣,阿福借著屋子里略略有些昏暗的燈光,開始仔仔細細的瀏覽起馬可波羅的生平事跡。
按照咱中國人的習慣,阿福決定暫且就把意大利人馬可波羅,叫做老馬吧!
乘著那股子網上沖浪的快樂勁兒,咱就跟著阿福來說道說道這位老馬的事兒吧!
那可真真是一晃好幾千年前的事兒了。
當年就是這個叫做老馬的人,他作為一個胡人,竟也能有機會,去到一個遠離家鄉上萬公里,風物富饒的東方國度里,在那兒憑借著老馬自己個兒的聰明才智,妥妥地過上了長達十數載如魚得水的好日子。
用咱現在的話講,老馬算的是當年他們那一群抵達了東方大國的胡人堆里,首批實現脫貧摘帽,全力朝著小康生活,奮勇前進的主力種子選手。就按咱現在的眼光瞅瞅這老馬,他真真也是個有真本事的能人啊!
遙望當年,老馬沒有解甲歸田之前,他那小日子過得可是舒服極了。
當時的老馬可是一位吃了很久皇糧的體面人。咱就說說他春風得意那陣兒,時不時的就能挨著混個公差公費旅個游啥的。那些對老馬來說都是灑灑水,小意思的啦!
隨著網上沖浪的舒適勁兒,阿福的思緒,不知不覺得穿梭回了,那些猶如浩渺煙波的歷史里,他回看著老馬那些年,一步一步的留在往昔時光中的印記,也真真是算得上,被深深地嵌在了,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一曲嬌歌萬種風情的江南煙雨里了。當時他那日子過得可是相當的滋潤啊!絕對是快活極了!
光陰如梭,英雄長恨遲暮時,話說啊不知不覺中,老馬老了,真真的老咯噢!
按咱這兒的話講,就是到了老馬進入更年期的階段了!
那會兒,老馬就連平時照照鏡子,他也會時不時得用著濃重的意大利口音吟上幾句“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
他那副黯然神傷,獨自默默垂淚的樣子,活妥妥的一個男版林黛玉啊!
他那個小躁脾氣喲!一天天的蹭蹭得往上漲,就跟那快要打爆了的氫氣球一樣!只要那么的稍稍的不加留神啊,他就又跟咱這兒節假日里燃放的竄天猴似得,不管逮著的是誰,老馬都能跟發了瘋似的往死里懟那人!
那陣子的老馬喲,就是能這么得鬧騰!成天甭管是見了誰,老馬都跟遇著仇家似得玩命得跟人急!他的那張老臉喲,成天死死地崩著,咋看著都好像是在他臉上釘了一塊“生人勿近,若有近者,非死即傷”的大招牌。那些時日里,老馬每每到了獨自午夜夢回時候,心里深處的憂慮愁思,又讓他覺得自己的心被堵得那一個哇哇的生疼生疼的。
這么多日子以來,他什么招都使了,可就是不頂用啊!眼瞅著這日子一天天的過,老馬心里清楚,沒法再調理好他自己的身體狀態了。人生苦短,最是要了命的,就是這般度日如年的活受罪啊!
沒過多久,老馬的身體就比之前更頹廢更衰弱了。他已經落得整宿整宿睡不著覺的地步了,那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
在經歷了不知道多少個日日夜夜苦苦煎熬之后,老馬痛定思痛,狠下決心,終于著手開始籌備起了返鄉的事兒。
那會兒,他每天著實忙忙碌碌的沒個完,過了得有個小半年的時間吧,在盡可能多得備齊了充足的干糧,盡可能多的備齊了物資以及人馬之后,終于到了要出發返回熱那亞的日子了。可是到了臨了臨了啊,老馬他還是舍不得離開這片東方大國的富饒的地兒啊!
臨行前,他不得不再次狠狠得逼自己一把。
“一二三,深呼吸!一二三,深呼吸!”
老馬用力實實得攥緊了雙拳,鐵著心咬咬牙,反復再三得告誡他自己:就是現在了!非走不可了!不能再耽擱了!
“出發!”
隨著老馬的一聲令下,他們一行人總算是踏上了一路西去,返回熱那亞的路途。
可剛一出了城門口,老馬沒能忍住的眼淚,還是刷得一下就流了下來。
他頻頻回顧,滿腹心事,戀戀不舍:“此時此刻離開后,自己余生都不會再有機會回來了,再見了!偉大的東方大國!縱有千萬般的不舍,還是要走了!再見了!”
老馬抬起他那早已沒有當年第一次踏上這塊熱土時,那般健壯有力的右臂,很是吃力得,朝向城門的方位,揮了揮手。
隨行人員也都是一步三回頭。在他們心里除了對于這么多年在這個富饒的東方大國里所得到過的那些快樂的依依不舍,除了對于那些他們都曾經擁有過的,而終究只能逐漸消逝在各自的記憶里,那些鮮活而又極其短暫的,幸福的生活過的小日子的深深眷戀之外,更多的還是因為在他們心里頭,逐漸升起的那份越來越沉重的深深的憂慮。
大伙兒遙望著前方茫茫西去的未知路途,頓時悵然若失。前方正在等待著他們的,是福是禍,吉兇難料啊!他們這一路西去,滿是荒野沙漠戈壁雪山,最終是否能夠平安的抵達熱那亞,他們誰的心里頭都沒底!
一路隨行的駝隊里,除了能聽到駝鈴隨風吟唱的悠揚清脆的響聲,幾乎就沒有人怎么開口說話了。
大伙兒都默默得在內心里祈求著,希望前方等待著他們的能是一路順風。
他們虔誠得禱告著,祈求著那些從他們孩提時期開始,就一直住在他們內心里的神明啊,能夠對他們這些多年遠離故土的人啊,能夠再多么一些些的憐憫啊!能夠再多那么一些些的眷顧啊!讓他們這群可憐的人啊,能夠順利得抵達故鄉熱那亞!
那晚,阿福透過手機網絡,盡可能多的去獲取與老馬生平有關的資訊信息。回過頭去,看看老馬這個意大利人,他的那些生平趣聞軼事。
看著看著,不知不覺中,一股對老馬的欽佩之情,在阿福的心里面悄然而生。
在老馬死后,歷經千年,回望人間無數載,能夠像他那樣揚名立萬,流芳后世的屈指可數啊!
在那些斗轉星移,時光稍縱即逝的歷史漫漫的煙塵里,后人始終都會記得,曾經有過那么一個叫做馬可波羅的意大利人!他寫了一本關于神秘的富饒的東方大國的游記!
“老馬啊!老馬啊!”
這是一個多么精明的意大利人啊!
“熱那亞啊!熱那亞啊!”
這又是多么神奇的三個字啊!
就在那一個晚上,阿福隱隱約約得覺察到了,有一股若有似無的神奇的力量,在他那早就有些僵化了的,充斥著無數的固定思維的頭腦里,開始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