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山莊,后堂
一桌好菜,無人下筷。
每個人頭上都像漂浮著一層厚厚的烏云,揮散不去。吳聞心里琢磨,想把事情理出個來龍去脈。他的思緒回到撿到鐵殼的那一天。。。
吳聞是個平時無所事事慣了的人。他父母早逝,從小被大伯父收養,雖被視如己出,但大伯父貴為赤心山莊莊主,人為嚴肅,不茍言笑,所以自然對他的管教是很嚴格,可能只是發自內心想給同胞兄弟和弟妹一個交代,也可能他很早就看出來吳聞是個有天賦的人。
吳聞雖受器重,但是生來卻就不喜歡俗套和規矩,除了例行問安,他幾乎就是在外流浪虛度,加上他有一顆悲憫之心,見不慣市儈欺行霸市也由不得別人欺負弱小,所以常常惹下禍事,赤地城偶爾被他搞得天翻地覆,有時得罪的人來頭太大,他就得出城避避風頭,一去小則三五天,多則一月有余。
經年累月的避禍經驗,讓他練就了很多偷雞摸狗的本領,餓了就打點野雞田鼠燒了飽腹,困了就在樹上田下,只要發困隨時就能睡著。有時遇上野獸猛禽,憑著從小習武的基礎,性命倒也無甚可憂,只是偶爾不小心闖入獸洞禽窩,自己送到別人家門口去,免不了要被一頓爆打,所以這小子的傷口多是傷在后背,因為倉皇跑路總是要被撓個幾下子的。
那時,吳聞在城里遇到一伙人,仗著人多勢眾,在酒坊喝了酒就出來鬧事,經常騷擾街坊。酒坊旁住著個寡婦,寡婦侍奉夫家二老,在豆腐那么小塊的祖傳的屋外支了一個攤子,街坊見她守節孝順,平日里多有幫扶,也常幫襯,這才讓寡婦帶著二老勉強過活。要說先前她家隔壁只是普通住家,后來酒坊財主把幾個門面盤了下來打通建起一座酒坊,街道是熱鬧了,但是卻也讓寡婦苦不堪言,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更難。酒坊財主常夾言帶語,想要納他為妾,寡婦自是不肯的。
那日酒坊喝了酒的那伙人出了門,互相打鬧嬉笑,跌跌撞撞將寡婦攤子撞翻了,寡婦心急哭了起來卻也不敢說什么,那伙人的頭頭叫個呆三,名字呆,人卻是粗魯無比的。見寡婦飲泣,也不聽人勸阻,大喊一聲:哭什么!順勢假裝喝醉順勢要倒到她身上去。
吳聞在一旁喝茶,上午臨出門剛被伯父勸誡不可再惹是生非,他本來想喝碗茶,洗滌一下身心,回莊上重新做個乖寶寶。可偏又讓他撞上這一幕,看來還是不打不行啊——“慢!”只見他一個平移,快步向前,話音未落,人已然站在惡霸呆三面前,呆三一楞,酒勁上頭視線模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深拳直往吳聞面門上使出,吳聞輕側脖頸避開來拳,只一腳,就把呆三踢出去好幾米遠。那呆三原來是城防總務的小舅子,仗著有靠山整日胡作非為,這一踢讓他酒醒了七分,見是吳聞,扭頭就跑,嘴里振振有詞:吳聞欺負百姓,我要呈報莊主...如此重復說話,一路跑沒影了。
吳聞心想,踢也踢了,莊里肯定又暫時回不去了,即便轉身出了城,在城門外買了匹馬,慢慢悠悠自往城外走去。
吳聞自小有個習慣,路只走一遍,就能記得大概,再走是再也丟不了的。
所以每次他出城,都挑不同的路走,這些路像畫筆里的線,慢慢在他腦海里織成了網。赤地城這一片土地并不算遼闊,慢慢的他也會往風漠城或巖封城走,有時他會順著幾個主城,饒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他也一直在思考,為什么從城里出來后往后走,永遠走不盡頭,或者說盡頭永遠是黑漆一片。走到了邊,不是懸崖峭壁就是高山陡坡,人是自然下不去的,但是使勁了用眼看,卻也還是看不透黑漆一片的背后是什么風景。
那日,吳聞躺在馬背,看著天空發呆,那馬自是不用趕的,想走的時候就走,見到嫩草就吃兩口,就這樣走走停、走走停停。
吳聞出奇感覺到天色好像慢慢陰暗下來,卻又不是要馬上要下雨的那種暗,他心道,怎么突然天就黑了呢?他翻起身子往馬頭方向看了一眼。萬萬沒想到,這匹馬居然避過了峭壁,自己只顧著發呆,全然不覺這馬兒是走了什么路把自己帶到了峭壁下面。
他心里納悶,曾經幾次,他也嘗試過就著邊邊走,沒發現是有平坡可以下去。他按壓住心中狐疑,挺起了身子拽住了韁繩。
下了馬,每往前一步,他的視線就變得見比剛才要黑一些。
就這樣,吳聞壯著膽子慢慢往深處走進去,越走越黑,當他回過神來,周圍已經沒有任何參照物,只有無盡的黑。這種感覺是沒有任何方位感的,好比在一個很大很大的點著明亮蠟燭的屋內,忽然蠟燭被吹滅,兩眼一抹黑,馬上就會發現自己短暫的失去了方向感,除非你找到某個參照物,才能大概判定自己的方位。就是這樣,吳聞回過頭去,已經看不見來時的路,也沒有馬的蹤跡。
他的周圍像浮起厚厚一團一團的黑云,壓得他喘不過氣,他開始覺得有點慌。腳上踩在地上,感覺時不時會踩到一些骨頭渣子,又或者是一些動物的皮毛,他感到頭皮一陣發麻,不敢細想。
此時,一種無力感從心底升起,人一慌張就容易失魂,他又想,如果說平時自己搞破壞的事情干太多,死了是不是會下地獄?如果一定要下地獄,那走的這段路是不是去往地獄之門?他又自說自話像給自己鼓氣:“我可不想死在這里,老子還沒娶妻生娃呢。”就這樣,他的情緒在堅強和軟弱中反復調換,一會慷慨激昂,一會頹靡不振。
正自說著話,忽然腳下被一個很堅硬的東西絆了下,一個趔趄沒站穩撲倒在地。這一摔,把吳聞磕得頭冒金星,倒也虧了是這一摔,把他整個人摔清醒了。
他這時意識逐漸恢復過來,一個激靈!他馬上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吸入了沼氣毒氣一類的東西,再不然就是中了什么幻術,總之此地不宜久留,性命要緊!
他不敢再貿然前進,冷靜雙眼朝四周巡視一遍,伸手不見十指,他后悔火折子放在馬背包袱里,所以他試圖用手揮了揮眼前,發現自己的動作有些傻,伸手不見十指還有啥好揮的呢?不經意間他眼角瞄見剛才將它絆倒的東西,那東西在漆黑中微微發著光,也只有這種黑才能稍微看清它發出的光,吳聞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撲過去抱住它,借助那一點點微弱的光,他忽然想起來自己隨身帶著羅盤,趕緊從身上把羅盤翻出來,按照來時方位確定了大概方向,一點一點往前挪動,眼前才慢慢慢慢變得清晰起來,再往前走,就已經可以清楚看見他的馬正愜意的啃食嫩草,這馬似乎還沒有對吳聞產生什么相互依賴感,所以對吳聞剛才一切舉動,自然只是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