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上朝,御史率先進諫,稱女帝不該在后宮留置來歷不明的男性,何況此人還曾經因為長相酷似“國賊”秦傷懷而差點被腰斬于市,懇請女帝將此人迅速驅離出宮。
蘇倩茜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諫,當堂答復道:“我已派人去查他來歷,相信不久就會有結果,至于他是不是‘國賊’,刑場之上已有分曉,秦傷懷之死世人皆知,若只因酷似而殺人豈不荒謬。秦思農只是個種花的大叔,我命他替我打理花園,禁止他離開花園范圍,沒有你們臆想的那么可怕,此諫駁回。”
御史退回原位,諫言被女帝駁回,他們沒必要死纏爛打。
此時,群臣中又站出一人,聲高氣壯道:“臣有三件事啟奏陛下。”
蘇倩茜自然明白御史之后肯定有人撐腰,右相謝無忌這時站出來連奏三件事,他想說什么自己基本心知肚明,必有一件牽涉秦思農,另外兩件多半也是老調重彈,逼她做不想做和不急于做的事。
謝無忌大聲道:“第一件事,臣懇請陛下在朝中重臣和名門望族中招婿,延續皇族血脈事不宜遲,此乃我靈峰國頭等大事,陛下登基已七載,此事不可一拖再拖,臣愿泣血諫言盼陛下開擇婿之門。”
蘇倩茜就知道是這事,目光不由轉向左相李林輔,說也奇怪,在擇婿這件事上李林輔和謝無忌永遠在唱反調,謝無忌一再懇請擇婿,李林輔每次都替自己搪塞,阻撓自己開啟擇婿之路的決心,一個盼著自己嫁,一個不讓自己嫁。
可今日,事有蹊蹺,左相李林輔居然不阻撓了,群臣都在看他,他則低頭看著手中玉板若有所思仿佛沒聽見似的。
謝無忌一看李林輔沒表態,心里已差不多猜到七八分,不表態不等于贊同,稍待片刻繼續道:“陛下,臣要啟奏的第二件事,懇請陛下整軍備戰,重啟對寧宜國的戰事,完成先帝以及歷代靈峰國國君的遺愿,報七年之前出師未捷身先死和國難之仇。臣做為監國右相,不得不提醒陛下,吞并寧宜國是您對靈峰群臣和子民的登基承諾,此諾若毀,動搖的將是陛下在靈峰國的根基和民心啊。”
蘇倩茜心里一嘆,又是這套說辭,謝無忌總用“承諾”、“根基”、“民心”來裹挾甚至恐嚇自己,時刻在提醒自己,若不對寧宜國開戰,你的女帝之位或將難保。
謝無忌知道自己所奏這兩件事女帝早就聽出老繭,不等她回應直接拋出第三件事道:“臣今日最后一奏,臣懇請女帝處死秦思農。即使他不是‘國賊’秦傷懷,就因為長得酷似也是死罪,留在陛下身邊就不應該,他會時刻刺痛靈峰國國民之心,寧殺勿縱、寧錯勿縱,處死才是最好的選擇。”
蘇倩茜面色一沉道:“我覺得你長得也挺像秦傷懷,不如連你一塊殺了吧。真正的國賊秦傷懷長什么樣你們誰能告訴我?每年都派人去查,每年都畫回來不一樣的結果,他在萬劍山謝罪峰自殺的消息傳來,讓你們立刻就派人去看,結果呢?派出去十個人,九個沒能登上謝罪峰,唯一上去的那個還讓人擠落懸崖摔死。如今僅憑一個毫無根據的誣告,你們就篤信秦思農就是秦傷懷,他是不是錯在不應姓‘秦’,那我靈峰國所有秦姓之人是不是也都前景堪憂啊。”
謝無忌依舊理直氣壯道:“陛下所言有理,但身為靈峰女帝、身為‘國賊’秦傷懷的頭號仇人和死敵,陛下應該明白‘避嫌’兩字的含義。您所要避得可是全靈峰國國民之嫌,如果讓國民知道陛下和一個疑似‘國賊’的人同住皇宮還私交甚密,那陛下治國的根基恐怕就會動搖,屆時謠言四起、民心動蕩,恐有禍國之兆。”
蘇倩茜忍不住一冷笑道:“我只不過找了個大叔進宮替我種花養草,右相竟能和我扯上禍國之兆,你的想象力真叫我嘆為觀止。那你再和我解釋解釋,我賜秦思農一口棺材,讓他每天睡在棺材里是什么用意?”
謝無忌這才一愣神,這條消息他并不知情,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靈峰國忌憚生死,視棺材為不詳,平民百姓都不愿談及和靠近,蘇倩茜讓秦思農睡在棺材里,可以說是一種極端的懲戒和羞辱。
此時,一直未開口的左相李林輔忽地站出來道:“陛下英明,賜棺即是警告,讓秦思農明白自己的處境,他的國賊之嫌一日不解除,陛下殺他的刀就一日架在他頭頂。臣也覺得濫殺無辜和‘寧殺勿縱、寧錯勿縱’都是狗屁謬論,臣更相信陛下不可能有‘私通國賊’的嫌疑。其實這件事很簡單,咱們去寧宜國找認識秦傷懷的人過來,一看便知真假,一試便知真偽。”
謝無忌雖然和李林輔互為政敵,不過這次他率先表態道:“臣亦有此意,贊同李相的辦法,左相、右相、六部尚書、御史臺都可以參與,各自派人去寧宜國找認識秦傷懷的人來靈峰國,眾人一起‘朝堂辨賊’。”
蘇倩茜沉默片刻道:“準奏,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總夠了吧。”
堂下無人反對,蘇倩茜剛想要退朝,謝無忌忙道:“陛下,擇婿和備戰之事,還請望陛下明示。”
蘇倩茜道:“我才二十一歲,沒到非嫁不可的年紀,讓我靈峰國的才俊們再等幾年。至于備戰,我還是那句話,軍費的七成由你們承擔,不然國庫負擔不起戰事開銷,強行開戰才是禍國之兆,我們需要一個更好的時機,寧宜國新帝剛登基一年,咱們還需靜觀其變知其優劣,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可是你的口頭禪。”
蘇倩茜說完,忽地目光一閃道:“還有,你們一個個都覺得秦傷懷沒死,甚至還懷疑他是秦思農就在我宮里,他若在,我們根本沒有機會向寧宜國宣戰,你們手下豢養的武林高手或者我軍中戰將,哪一個是他對手?”
右相謝無忌、左相李林輔和一從朝臣皆鴉雀無聲,“國賊”秦傷懷七年之前給他們帶來的威懾和恐懼至今猶存。武林第一、最強武圣,身負“八奇一劣”九項偉業,萬軍之中取神將軍首級,身中九箭一矛還能從容進退,這樣的戰神誰人敢惹,一年前當秦傷懷自殺的消息確認傳來,多少人為此長舒一口氣,“國賊”終于死了,壓在靈峰國人心頭的一塊巨石就此卸下,好似長劍落地、人頭還在的那種欣慰。
蘇倩茜見狀冷笑,起身道:“散退!”
她退朝之后直奔花園,找到秦思農直接問道:“你到底是不是秦傷懷?”
秦思農皺眉苦笑道:“陛下為什么突然又問?如果我是秦傷懷,能在這兒替陛下打理花園養花種草嗎?”
蘇倩茜道:“我剛才在朝堂上答應了他們一件事,派人去寧宜國找認識秦傷懷的人來…來朝堂辨賊,你…確定能過這一關?”
秦思農道:“陛下這樣做沒錯,這一關我也終究是要面對,更不想把棺材底睡穿,早一日證明我不是國賊,早一日讓我換張床。”
蘇倩茜依舊有些擔憂道:“你真的沒問題?”
秦思農笑道:“就算有問題也是我的問題,和陛下沒有關系。”
蘇倩茜急道:“怎么可能和我沒關系,我可不想背上‘私通國賊’、‘與疑似國賊私交甚密’的罪名,你不知道朝堂上有多少人想看我笑話,又有多少人憋著趕我下臺取而代之。”
秦思農道:“陛下,你覺得我是秦傷懷嗎?”
蘇倩茜目光一沉道:“就長相上看,你和他真的很像很像,但其他方面就…實在差的太遠太遠,有些方面簡直就是云泥之別。”
秦思農道:“那不就得了,陛下只需要給自己一個答案就好。”
蘇倩茜忽地叫道:“可我還是覺得你有問題!”
秦思農呵呵一笑道:“那就不是我的問題了。”
當天晚上,蘇倩茜才睡下不久,就被一陣特殊的哨聲驚醒,她立刻啟動機關,將整架床轉移入密室,靈峰國的皇宮并不缺乏秘道和密室,正是這些密室幫助蘇倩茜躲過登基之初的多次暗殺。
哨聲就是警報,有不止一個人夜闖皇宮。
不多久,安心、安然從別的入口進入密室,她們做為女帝的貼身侍衛對皇宮里的所有密室和秘道都了如指掌。
蘇倩茜問道:“怎么回事?自從前左右相死后,好幾年都沒人再來行刺我了。”
安心道:“恐怕這次針對的不是你,刺客似乎是迂回去了花園…”
蘇倩茜驚道:“花園,他們是去…”
安然道:“是的,行刺的目標估計就是那個種草大叔,要證明他是秦傷懷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試他武功,如果他是秦傷懷,刺客必死,如果他不是秦傷懷,他必死,這是有人迫不及待走了一步險棋。”
蘇倩茜焦急道:“那你們還來這干什么?去花園救…去看看啊。”
安心道:“沒事,我們把已經小紅、小白派去保護大叔,正好借此機會看看她倆是不是有真才實學,沒兩下子身手想在宮里濫竽充數可不行。”
蘇倩茜道:“萬一她們真是濫竽充數怎么辦?”
安然道:“那咱們很快就能知道秦思農是不是秦傷懷了。”
蘇倩茜道:“不行,我們現在就過去!”她帶著兩女進入秘道,花園假山小屋正是秘道的一處出口,那離開靈峰禁地最近,皇室人員有什么危險可以最快去往靈峰避難。三人迅速趕到小屋下方,蘇倩茜豎起耳朵聽上面的動靜。
小屋里,只有均勻的鼾聲,秦思農睡得正香。
不過,就在這鼾聲的間隙里,偶爾能聽見刀劍碰撞的輕微聲響,顯然小紅、小白在花園里正和刺客交手,只是這動靜絲毫沒驚動秦思農。
片刻之后,安心道:“陛下,我們可以回去了,上面的戰斗已經結束,小紅、小白果然沒讓我們失望,手底下還是有兩下子的。”
蘇倩茜道:“真的沒事了嗎?”
安氏兩女齊聲答應,三人回到原處,將床轉回女帝的寢宮,沒過多久小紅、小白就在殿外求見,進屋之后小紅道:“回稟女帝,刺客已退,秦思農一切安好。”
安心卻道:“‘刺客已退’是什么意思?你們沒將他們全殲嗎?”
小紅道:“總共闖進來十三名刺客,其中一人始終潛伏觀望,剩下十二人闖進花園被我們斬殺,他們的目的無非有二,刺殺秦思農同時試探他是否有武功,若將他們全殺了豈不是沒人回去報信。”
安然問道:“你們覺得秦思農會武功嗎?刺客的水準如何?”
小白道:“秦思農由始至終都睡得像死豬,根本沒有意識到危險,應該不會武功。我相信逃走的那名刺客一定和我們看法一致。至于刺客都是三流水準,應該純粹就是為試秦思農武功而來,同時心懷殺機。”
蘇倩茜滿意道:“果然是安氏姐妹精挑細選的人,你們的做法很對,接下來再替我辦件事,把那十二具尸體搬到朝堂上,明天我要讓他們那些人好好瞧瞧,擅闖我蘇倩茜的花園行刺一個花匠是什么下場。”
隔日上朝,靈峰眾臣見到十二具尸體先是一愣,三三兩兩竊竊私語。在靈峰國,特別是女帝蘇倩茜登基之后,朝堂曬尸并不新鮮,在前左右相的時期就經常發生,入宮行刺的事件太過頻繁,蘇倩茜將曬尸作為一種手段,警告幕后主使。
只是,自從前左右相先后離奇暴斃之后,女帝已經很久沒曬尸的舉動,進宮行刺這件事已近乎絕跡。
蘇倩茜道:“是誰...又想把我的皇宮變成江湖?我已經答應你們去寧宜國找人來‘朝堂辯賊’,卻還有人迫不及待派人來試秦思農的武功,秦思農有沒有武功我不關心,只知道被派來的這批殺手武功真差!”
她停下片刻,環顧眾朝臣的神情,他們當然一個個都滿臉無辜,委屈的仿佛隨時都會哭出來替自己涕淚申辯,這情形在前左右相的時期也經常可見,誰都不會承認行刺和自己有半點關系。
蘇倩茜接著道:“我想提醒諸位,今時不同往日,我登基之初皇宮防衛薄弱,很多禁衛又都是前左右相的黨羽、部下和眼線,我能忍則忍,能躲則躲,并非憑僥幸躲過了一次又一次針對我的暗殺,我的父皇和哥哥們都在天上庇佑著我,上天眷顧于我。曾經一心想要我死的人已先一步化成齏粉,擅闖皇宮既是謀逆,謀逆既是死罪,還望各位好自為之,千萬別步前左右相的后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