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雯,羅醫生那兒我們要不再去看看?”飯桌上,唐誠又提起手術一事,他像是求和使者般客氣問道。
這一次,唐曉雯沒有拉下臉瞪父親,反而鄭重其辭說:“爸,要不我們再多看幾個醫生?羅醫生固然好,但是孤注一擲會不會太冒險?三甲醫院這么多,我想多問問再做打算。”
唐誠聽罷,喜上眉梢,一直以來女兒對看病一事避而不談,隨口提起都會迎來兇神惡煞的眼神。他興高采烈答應:“行,行!待會兒我去網上掛號,省級醫院、市級醫院都看,我先篩選一遍,然后讓你過目,你說掛哪個我就掛哪個。”
見父親如此和顏悅色,唐曉雯嘴角上揚,似乎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
五天后,他們來到省醫院,這是尋醫的第一站,更是精挑細選后選定的第一重地。這里有一名腫瘤專家,遠近聞名,據說是海外引進人才,在腫瘤方面的造詣可謂出神入化。
診室門口人群簇擁,一半等著喊號,一半等著加號,更有患者不顧阻撓擠入診室等待看診。嘈雜的人聲令唐誠的右耳發出陣陣轟鳴。十年前他突然失聰,治療一周后左耳聽力保住,但右耳朵永遠喪失聽力。雖說聽力不再,實際上仍會有聲音傳響,尤其當周遭吵鬧時,耳朵里會發出令人眩暈的噪音,如同滾燙的油鍋里倒入一盆剛洗好的青菜。
他掏掏耳朵問:“曉雯,你和媽媽去找個安靜的地方等,這里太吵,我在這里排隊,給你們打電話再過來。”
“爸,我沒事,要不你去安靜的地方?這里比菜市場還吵,我怕你耳朵受不了。”
“呵呵,沒事,習慣了。”
正說著,一旁的病人突然起身空出一個座位,唐誠箭步上前搶占先機。
“曉雯,快坐!”
“謝謝老爸。”
此時已經等待半小時,夏麗紅的腿開始微微脹痛,不斷地換腳站立。唐曉雯見狀,拉著母親說:“媽,換你坐吧。”
夏麗紅可舍不得,搖頭拒絕:“你坐。”
“媽,你坐吧,好不容易最近腿疼好轉。”
“要不我抱你,這樣我們都能坐著休息?”
于是,唐曉雯坐在夏麗紅身上,唐誠站在一旁,一個像肉墊,一個像護衛。又過去三十分鐘,依然沒有輪到唐曉雯,她開始不耐煩。
“爸,都怪你太積極,老早趕我們出門,不然也不會等這么久。”
“就是,都怪你唐誠,下回不許這樣,醫院吵鬧,空氣又不好,在這里等半天太浪費時間浪費精力。”夏麗紅見女兒不悅,從旁幫腔。
“是是是,怪我,回家做好吃的犒勞你們。”
一個半小時后,唐曉雯終于進入診室。
這是一個狹小悶熱的房間,里面已經站著四個人,兩個實習生,兩個病人。進門右側即是辦公桌,將病人和專家分隔開,桌前坐著一個和唐誠一般年齡的醫生,樣貌和善,溫文爾雅,雖然穿著白大褂也絲毫擋不住精致的衣著——卡其色襯衣,藏青色領帶,左手手腕上戴著優雅的手表。
唐曉雯落座。
醫生見是個年輕女孩,眼神猶疑。
“你是病人嗎?”他客氣問道。
“是的,這是我的病歷資料。”唐曉雯將唐誠手中的資料轉交給醫生。
醫生調侃道:“這么年輕就得腫瘤?我看你氣色挺好,不像病人。”
“呵呵,我也覺得不像。”
他首先拿起唐曉雯的胃鏡報告,乍一看不禁驚奇:這么年輕就肝癌晚期?但他并沒有說話,拿起CT片用放大鏡仔細端詳,接著查看病理報告,原來是血管畸形,良性腫瘤要么切除要么介入,為什么找到他?
醫生困惑地問:“既然你在光華住院,為什么還來這里?光華的醫生相當不錯,為什么你沒在光華繼續看病?”
唐曉雯略微驚訝,醫生竟然會問自己這種問題,相互競爭的醫院也有互捧的時候,果然是海歸。
“醫生,我知道光華好,但是他們沒見過我這個病...”
“光華也不全是好醫生,我們就是相信光華才第一時間去那里看病,結果把我女兒搞得大出血,差點沒命,又剖腹又進ICU,最后還是沒給出好的治療辦法,所以我們想多咨詢咨詢。”夏麗紅委屈訴苦。
醫生并沒有看口袋里厚厚的住院資料,聽到此頗為驚訝。
“那你們來找我希望咨詢什么呢?”
“想問問我這病能不能吃藥?”
“你知道這個病是良性腫瘤吧?”
“知道。”
“這個病好發于兒童,成人并不多見,發展成你這樣廣泛的更加罕見,很可能從你小時候就開始生長。據我所知,這種病可以采用介入治療,也可以采用手術切除,但都不一定完全根治。這個病有個特點,雖屬于良性腫瘤但和惡性腫瘤一樣向周圍侵襲性生長,如果手術沒切干凈,很可能會復發。介入治療相對而言創面較小,但目前主要通過注射無水酒精治療,如果沒掌握好用量很可能引起副作用,而且你的腫塊不僅大而且復雜,效果好不好有待評估。不過,我屬于內科醫生,你懂嗎,這只是我對于外科和介入的看法,具體情況還得咨詢這兩個科室的醫生。”
唐曉雯聽得云里霧里,悶熱的環境如同在桑拿房里聽課,只能將所有信息先存入大腦,稍厚消化。
“醫生,請問您有沒有內科治療的辦法?”
“據我所知,這一類病沒有有效的藥物治療,如果有應該是抑制血管增生一類的藥物,而這類藥物常用于惡性腫瘤,對于良性腫瘤基本用不上。這有點類似于化療,惡性腫瘤患者為了救命可以不顧藥物的副作用上化療,以抑制腫瘤生長和轉移為目的,只要病人能承受就用藥。但是良性腫瘤并沒有危及生命,所以不會上化療。這就好比中國人吃飯用筷子,而外國人用刀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嗯。”
“她懂,她也是學醫的,光華的研究生,能聽懂!”唐誠回道,不忘顯擺女兒的高學歷。他很喜歡這個醫生,講解詳細、耐心,一點不著趕人。
唐曉雯狠狠瞪他一眼,有一說一,竟說些沒用的,學歷有什么好顯擺,不怕被海歸嘲笑嗎。
“醫生,請問我能用那些藥物嗎?雖然我是良性腫瘤,但它的生長已經威脅到我的生命,我能用惡性腫瘤的藥物治療嗎?”
醫生一臉詫異。
“還有一些藥也能抑制血管生長,但是都有副作用。用藥后很可能變黑、過敏、掉頭發、胃腸道不適等等,你確定自己能承受嗎?”
“我可以。”
夏麗紅拉住女兒。
“曉雯,你別沖動。”
“醫生,你能開藥給我嗎?”
“這個恐怕不行,我們須遵循用藥規范,有適應癥我們開,沒有則不能開。”
“那我怎么辦呢?從出院到現在,我沒吃藥沒治療,很怕它繼續長大,萬一破了...”
唐曉雯心急如焚,正如所言,她害怕“萬一”。
“我覺得你可以問問介入醫生,畢竟介入和手術才是這種病常見的治療方法,而我所說的藥物都只是可能有用而已,沒人嘗試過。或許你可以上網查找國外文獻,看看國外有沒有報道。”
醫生如此中肯,唐曉雯只能作罷。她曾經查過文獻找到一種藥,但陳醫生不愿開,如果醫生都不愿開藥給她,查文獻有何意義。
夏麗紅突然問了一句:“醫生,請問中藥會不會有效呢?”
“中藥嗎?中藥很復雜,作用機理不得而知,但是確實也有用中藥治療腫瘤的案例,或許你們可以試一試。”醫生帶著祈禱的眼神看向唐曉雯,語重心長地說:“可能會出現奇跡。”
“我相信奇跡!”
“嗯,你挺樂觀,那期待奇跡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