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彌漫著神秘的緊張。

　　唐曉雯無法入睡，便誰也不能放松警惕。

　　夏子君心想，拿什么來轉移注意力呢？

　　嗯...電視劇！

　　它就是苦咖啡里的一點糖，總能調味生活。

　　剛好最近幾部大熱劇，頓時臉上眉飛色舞。

　　“姐，最近有好多好看的電視劇，我給你推薦推薦！你喜歡看哪一類？”

　　“懸...”唐曉雯做出口型，本想說“懸疑”，這是她最愛的類型。

　　但經歷可怕的生死，一想起鮮血淋淋的傷口、陰森恐怖的劇情，她不禁打個寒顫。

　　強烈的帶入感令人浮想聯翩，像重溫死亡。

　　她立刻封嘴，轉而改口：“輕松搞笑的片子。”

　　“有有有！最近有一部超好看的電視劇，講電競！你都不知道，有好多‘上頭女孩’！”

　　聊起這部劇，夏子君的臉上竟然露出花癡般的微笑，像二十出頭熱戀中的少女，絲毫沒有三歲孩子媽媽的沉穩。

　　空氣里的恐懼也化成蜜汁般的甜蜜，營造出粉色的氛圍，令唐曉雯漸漸入睡。

　　夏麗紅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著女兒，握著手的大拇指不斷輕輕揉搓。

　　這是捧在掌心里長大的孩子，怎么會經歷這些曲折。

　　她默默祈禱，希望所有災難都隨著肚子上那道口子一刀斬斷。

　　藥物滴答滴答地流，她時不時觀察剩余藥量，時不時調節液體流速，時不時查看心電監護。

　　床頭澄黃的燈光照在她臉上，細嫩的皮膚上似乎又多出許多皺紋，眼角的魚尾、鼻唇兩側的溝壑、額頭上的抬頭紋，都更顯寬大深邃。

　　夏子君已經睡著。她和夏麗紅商量，凌晨接班，讓夏麗紅睡一整晚。

　　但唐曉雯睡得并不安分，喉嚨的刺癢令她不時驚醒，但只要有一口溫水，刺癢會瞬間鎮靜。

　　“咳...”

　　“來，喝水。”

　　“嗯，謝謝媽媽。”

　　“睡吧，媽媽在。”

　　夏麗紅一手握女兒，一只手輕撫油膩的頭發，唐曉雯發出“呼哧呼哧”的鼾聲。

　　見女兒睡著，她趕緊檢查水溫，不能涼，不能燙。

　　心想，明天一定記得保溫杯。

　　“咳...咳咳...咳！”唐曉雯再次驚醒。

　　夏麗紅正準備拿杯子，唐曉雯搖搖頭，大口喘氣，止不住地輕咳。

　　這種情況，喝水無用，是忍不住劇烈咳嗽的征兆。

　　夏麗紅趕緊搬動女兒身體，側身準備。

　　唐曉雯用力一咳，頓時睡意全無，一股劇痛清醒全身。

　　看著女兒痛苦的臉，夏麗紅的臉也變得扭曲。

　　痛在你身，疼在我心，即是如此。

　　隨即遞上吸管，先讓女兒抿一口水。接著，剝開一顆薄荷糖塞入口中。

　　勁爽的清涼令反動的嗓子即刻安定。

　　唐曉雯深喘幾下，不再咳嗽。

　　“媽媽，愛你。”只言片語，聲音嘶啞，但她仍然希望表達自己對母親的愛。

　　夏麗紅撐著疲憊的笑容說：“繼續睡，媽媽在。”

　　唐曉雯頓時眼眶濕潤，是這三個字——“媽媽在”——撐起自己整個世界。

　　入院后，是媽媽一直陪伴，像照顧襁褓中的嬰兒般照顧吃喝拉撒睡，不斷燃燒生命給自己帶來光明。

　　她把一切都記在心里。

　　不讓爸媽操心，好好照顧二老，笑口常開健健康康，這是她最大的心愿。

　　可這次，自己卻如同癱瘓的植物人一般，任何事都需要幾近六十的爸媽操勞，這令人心疼至極。

　　但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康復，重啟人生。

　　凌晨十二點，五百毫升的藥物剛好輸完，夏子君的手機開始震動，換班時間到。

　　夏麗紅等著護士更換好液體后，終于疲憊入睡。

　　未來六個小時，夏子君將獨挑重任。

　　或許源于照顧寶寶的經驗，又或許因為上一次的住院經歷，她把唐曉雯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比夏麗紅更加細致。

　　病房的溫度大約二十二度，但術后唐曉雯一直覺得冷。

　　入睡時她身上蓋了三層被子。最里面一層是紅色絨毯，第二層是病房棉被，最外層還搭著一張涼被。三層被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熟睡中，她踹踹被子，一股悶熱令她半夢半醒。

　　夏子君見狀，伸手摸了摸膝蓋窩，一手亮晶晶的水珠閃閃爍爍。她輕輕掀開涼被，取出一張濕巾，伸進被子里擦汗。膝蓋窩、腹股溝、大腿，一處不落。

　　唐曉雯迷迷糊糊覺察一絲涼爽，睜了睜眼，收回一只腿。

　　夏子君發現唐曉雯睜眼，輕聲細語問：“是不是很熱？腿上全是汗。”

　　唐曉雯不語，太困倦，只微微點頭。

　　“要不我把里面那層取出來？”

　　當紅色絨毯拿開后，頓時清爽許多。

　　但隨之一陣咳嗽。

　　“咳咳...咳...”

　　夏子君趕緊放下被單，拿起水杯送至嘴邊。

　　夏麗紅被這兩聲咳嗽驚醒，猛地坐起。

　　夏子君嚇了一跳：“二姨，沒事，我在，您繼續睡。”

　　夏麗紅似乎沒聽見，起身走到床旁，撕開一粒薄荷糖。

　　“別怕，媽媽在。”

　　“二姨，您去睡吧，放心，我看著姐姐呢。”

　　見咳嗽平息，夏麗紅抬頭看看輸液袋，回到折疊床上，頭昏昏沉沉，不得不睡。

　　但唐曉雯并沒有睡著。她閉著眼冥思好一會兒，膀胱越來越脹。

　　一睜眼，發現夏子君正盯著自己，眼神交錯。

　　“姐，怎么了？”

　　“嗯...”她難以啟齒。

　　“姐，是不是還覺得熱？”

　　“我，我有點想上廁所。”她不好意思回道。

　　“馬上。”

　　夏子君立刻彎腰，從床下置物架上取出便盆，一手拿盆一手撐著唐曉雯的腰背。唐曉雯手肘發力，兩人配合，在身體稍稍支起的瞬間將便盆放好。

　　肚子傳來一陣脹痛，但和咳嗽相比，這簡直小巫見大巫。

　　方便完，二人配合著取出便盆。夏子君用濕巾將屁股擦拭干凈，端起盆子躡手躡腳走去廁所。

　　微弱的燈光下，唐曉雯望著妹妹的背影，心懷愧疚。

　　血果真濃于水。

　　雖然越長大越疏遠，但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刻，妹妹挺身而出，把屎把尿擦屁股，換做自己，能做到嗎？

　　想起方才夏子君臉上的微笑，她頭一次覺得：這是我的妹妹。

　　從廁所出來后，夏子君從抽屜取出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記下尿量。

　　護士要求，家屬須記錄清楚二十四小時尿量。

　　她認真記下后，放回本子，安撫唐曉雯入睡。

　　“咳...咳！”深夜，喉嚨的燥癢再次襲來，唐曉雯從睡夢中咳醒。

　　夏麗紅聞聲驚醒，從折疊床上跳起。

　　她和夏子君一起將唐曉雯翻身側臥，迎接咳嗽。

　　但這次的咳嗽來勢兇猛，唐曉雯害怕得全身發抖。

　　夏麗紅將手捂在女兒手上說：“不怕，有媽媽在。醫生說有痰一定要咳出來，我幫你一起捂著。”

　　“咳咳咳咳咳...”

　　一連串劇烈的咳嗽聲，好似肺一塊兒咳出，一團黃痰閃亮登場。

　　唐曉雯的眼淚被咳了出來，連著憋喘幾次，顫抖著說：“糖。”

　　夏子君趕緊掏出勁爽薄荷糖。

　　唐曉雯像看見救命藥丸般狼吞虎咽，“咔呲咔呲”立馬咬碎。

　　薄荷的清涼鎮住喉嚨的干癢，胸口因咳嗽產生的震痛也隨之緩解。

　　夏麗紅自上而下撫摸著女兒的背：“肚子還好嗎？”

　　“疼。”

　　“那躺平還是就這么睡？”

　　“就這樣，這樣蜷著肚子舒服些。”她的聲音散發出肚子緊繃的酸痛，令人揪心。

　　夏麗紅將床尾的靠枕放至女兒后背，又把紅絨毯裹成條狀塞緊。唐曉雯收回抓著欄桿的手，毫不費力地側臥。

　　“這樣舒服嗎？”

　　“嗯，謝謝媽媽。”

　　“二姨，你去休息吧，我在這兒看著。”

　　見女兒沉沉入睡，夏麗紅回到折疊床。

　　剛睡著，心電監護儀突然發出警報。

　　“嘀，嘀，嘀。”

　　夏子君緊張地望向儀器屏，血壓“80/40mmHg”，正一閃一閃發出黃光。

　　頓時驚慌失措，慌慌張張跑去護士站。

　　“護士！護士！24床病人血壓報警！你趕緊看看！”

　　護士帶著血壓計趕到床旁，唐曉雯呼哧呼哧睡得正香，全然不知護士測了血壓，而夏麗紅已被驚醒。

　　結果顯示血壓確實偏低。

　　護士又看一眼監護儀，向夏子君說：“應該沒事。你隨時觀察，有情況叫我們。”

　　深更半夜，夏子君和夏麗紅被這報警嚇得魂飛魄散。

　　抖擻一下精神，一個繼續堅守，一個昏昏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