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格外漫長。
氣管插管的接口時不時斷開,刺耳的“呲呲”聲將唐曉雯從沉睡中一次次驚醒,值班護士也一次次不厭其煩地來回奔走,把管子接上。
唐曉雯心想:我的運氣是有多好?光華這樣的大醫院,接口也會有不匹配的時候?別人都能睡個安穩覺,怎么到我這,晚上還非得蹦個迪?
朦朧中她瞅著護士,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渴望:小姐姐,這個插管能拔了嗎?我如果真的非得靠它呼吸,那我早就憋死了。
正郁悶著,11床患者突然情況有變。
只聽“嘀嘀嘀”一陣緊促的報警,護士慌忙用對講機呼叫醫生。
“病人什么情況?”醫生火速趕來。
“發燒、呼吸困難。”護士回答。
“之前一直很穩定,怎么回事?”
“從凌晨一點開始拉肚子,剛才又說熱,接著呼吸困難。”
“拉了多少次?大便什么樣?”
“九次,水樣便。已經做了直腸插管,常規和培養已經送檢,結果還沒出來。”
哇,九次?難怪安了直腸插管。唐曉雯暗自慶幸自己沒被這么倒騰。
“11床,聽得見我說話嗎?”
11床沒吱聲,只發出痛苦的喘息。
“馬上給他抽血,做個床旁超聲和床旁CT。”
車轱轆“轟隆隆”的聲音迅速從走廊傳來,兩臺儀器火速抵達現場。
什么情況?11床大哥怎么了?搶救嗎?
唐曉雯豎起耳朵,仔細“竊聽”,但她抬不起頭,嘴里的插管稍一動作便會斷開。
這個節骨眼可不能搗亂。
雖然看不到,但從對面傳來的聲響,她估摸至少五、六個人。
“嘖,病人肝衰加重,腹腔大量腹水,先抽腹水,安上引流管。血培養剛剛抽沒?”
“抽了。”
“把抗生素加上,他免疫力低,希望不要院內感染。”
“他的氧飽和度還在降低。”
“換跟手指呢?是不是沒夾好?”
“夾好的。還在降低。”
“嘖,準備氣管插管。”
“好。”
“把‘吸血鬼’安上,隨時監測血氣。”
幾個醫生同時操作,每一句話都如此倉促,容不得半秒停頓。
果真是與時間賽跑啊,唐曉雯不禁感嘆。和自己出狀況的時速相比,這番動靜真是驚心動魄,夜半驚魂。
聽著醫生話里行間的意思,唐曉雯知道11床和自己一樣,也變成了提線木偶。
不知道大哥醒來心情會如何?她心想,救命要緊,不管愿不愿意,歡迎加入“木偶戲劇社”。
她用舌頭挪了挪嘴里的管子。
這東西也忒硬了,都不考慮牙齒的感受嗎?你過去一點,牙齦都抵疼了。
哪知“呲溜”一聲,接口斷開。可這會兒所有人都圍著11床,再刺耳的聲音也像被屏蔽一般,沒人能聽見。
唐曉雯“嗚嗚”兩聲,試圖揮手引起護士的注意,可是手被死死捆在欄桿上動彈不得,怎么辦?
她有些焦躁,在心里敲鑼打鼓地大喊:“醫生,我沒有氧氣了!”
但五米遠外的醫生護士們正全神貫注地搶救病人,誰會有空瞅她一眼。
使勁掙扎幾下后,她頓時安靜下來。
干嘛這么緊張?又不是不能呼吸,別緊張。吸氣——呼氣——吸——呼——
從被撐開的嘴巴她感覺微涼的空氣正進入體內。
真的可以呼吸了!
正當她默默得意時,護士準備去拿門口桌上的藥品。
唐曉雯一見,“嗚嗚”著用力抬起膝蓋。
護士見狀,一個箭步躥到她身旁接上插管。
待11床搶救結束,一個醫生從監護室走出,找家屬簽字。
夏麗紅被喊聲驚醒,惶惶不安地問:“醫生,醫生,多少床?”
“11床。”
“哦,哦...還好,還好...”
懷著不安而慶幸的心情,夏麗紅又開始祈禱:“求菩薩保佑,保佑我們曉雯平平安安。求菩薩保佑,保佑曉雯平平安安...”
這是睡在監護室外的第三個夜晚。
從第一晚毫無困意,到如今體力不支不得不睡,她和唐誠一直堅持守在醫院,誰都勸不動。
唐誠睡汽車,夏麗紅睡折疊床,連保安都認識這對夫妻。
“今晚又在那兒睡?”一個保安問。
“是啊,哎,看著怪可憐。”另一個保安回道。
“他們換著來唄,一個守今晚一個守明晚,干嘛非得兩個人都在醫院里,身體哪遭得住。”
“哎,不肯唄,萬一沒見上最后一面…”
“也是,瞧她剛才多緊張,如果每天都這么嚇一跳,誰受得了。”
“她不就是,每次醫生出來喊簽字,她都跑過去問。哎,虧她能撐住。”
“是老人家住進去了?”
“我怎么知道,但看樣子應該是小孩吧?兩口子天天在醫院守著,這都三個晚上了。”
“可憐,哎,造孽喲。”
“走,去那邊轉轉。大晚上看這些難受。”
“走,轉轉。”
清晨,天沒亮。
一個身材瘦小的小護士走進病房,端著盤子朝最早醒來的12床走去。盤子里乘著杯子、漱口水、毛巾等清潔物品。
這里的病人雖然無法進行日常清潔,但護士會定時更換床單、被褥,甚至給患者漱口、洗臉、梳頭。
唐曉雯察覺到動靜,撐開惺忪的睡眼,朦朧中看見小護士從12床朝自己走來。
小護士微微一笑,輕聲說:“醒啦?正好給你洗漱洗漱。”
洗漱?唐曉雯納悶,住這兒還有這待遇?
小護士將盤子放好,一手拿鑷子一手端著一碗棉球,一邊用鑷子夾起棉球一邊說:“現在給你漱口。這個棉球沾有漱口水,有點甜,可以吞食,你不用擔心。”
嗯?插著管呢還漱口?
小護士用棉球輕柔地擦洗口腔,像給狗崽崽洗牙。漱口水微甜的味道刺激著唐曉雯的喉嚨,像是久旱干裂的土地下起的零星小雨。
接著,小護士又從盤里拿出一張藍色小方巾。
當溫熱的濕毛巾從唐曉雯臉上擦過,她頓時神清氣爽,臉上的毛孔似乎正發出興喜的驚叫。
她很享受這種感覺,眨巴著眼睛不舍地望著小護士,似乎在說“再來一次”。可惜小護士轉身朝11床走去。
沒過多久,三個護士出現在床旁。
難道…又要翻身嗎?她心里咯噔一下。昨晚翻身時的酸痛還記憶猶新,現在又來?
她不停默念:放松,放松,放松。
但當再次“騰飛”,身體仍不由自主蜷縮在一起,一陣巨烈的腹痛襲來。
我的天吶…好疼…
護士一看:“喲,這眼睛眉毛都擠一塊兒了,又用力啦?哎喲,肚子上的傷口應該沒事!你放松放松,一會兒就不疼了。”
傷口?
唐曉雯這才明白,原來這股巨烈的酸痛是因為剖腹留下的傷口。
她早已忘記這茬,頓時有些后怕。
如果翻身時用力稍大,傷口會不會像氣管插管一樣裂開?
一想到這兒,她嚇得汗毛直立,絲毫不敢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