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戶照進病房，在41床左側的白色墻壁上留下窗戶的影子。
床上的三人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夏麗紅的手機響起，將三人驚醒。
“誰啊？”唐曉雯的聲音充滿困倦。
“你蘇小姨和蘇大姨。”夏麗紅回答。
“哦。”唐曉雯打個大大的哈欠，翻個身，打算繼續享受睡眠帶來的酣甜。
誰知夏麗紅大聲宣布：“趕緊起來，她們已經在樓下。”
“啊？”唐曉雯和唐誠一臉驚訝，都睜開眼看著家里的老大。
唐誠一個翻身從床上坐起說：“她們怎么來了？”
“就是。媽，你把我的事告訴她們了？”
“剛住院時不是想找人嘛，問過你蘇小姨。”
“嗐，那其他親戚沒說吧？”
“沒有。但你二舅好像給大舅說了，我剛剛看短信，你大舅說明天來找我。”
“二哥又怎么知道的？他那天晚上看著我們回家的呀？”唐誠問。
“哎呀，前幾天他說從地里摘些菜給我，我說沒在家，誰知第二天他又問，我又說沒在家。你知道呀，他七點鐘就去地里，結果我兩天都沒在，他就覺得不對勁，我也沒辦法再騙他。”
“哎，本來不想讓他們操心的。”
“我也不想呀，知道了就知道了，多個人多個幫手。趕緊收拾一下，她們馬上到。”
“哦。”
蘇夢清和蘇夢潔兩姐妹在樓下等電梯，等了兩輪都沒能擠上去。
蘇夢清說：“姐，要不咱不等了，走樓梯吧？”
“有電梯不坐干嘛走樓梯？你知道樓梯在哪兒嗎？”
“知道，這里寫著呢。”蘇夢清指指頭頂的標牌說，“順著走過去肯定就是樓梯。”
“呃，我們再等等嘛，又不著急。你的腿不是才好嘛，悠著點。”
“沒事，我能走，就當減肥。你看我這肚子，都是你們給我補的。”蘇夢清摸著大肚腩說。
“還怪我們，是你自己能吃，我都看不下去了，從早到晚那嘴巴就沒歇過。尤其是啃那甘蔗，你都快把別人的甘蔗田啃光了。”
“我就喜歡吃嘛，生病了還不讓我多吃點？哎呀，走嘛，你看這里又來人了，我不信你下一輪能擠得上去。”
“好好好，走樓梯。我告訴你啊，要是樓梯不在那邊，你得把我背下來。”
“肯定就在那里。”
兩姐妹一把年紀，還跟小朋友拌嘴似的，邊說邊爬樓梯，累得氣喘吁吁。
順著夏麗紅指的路，她們找到病房門口。
蘇夢清像個小姑娘般探個腦袋朝房間里瞅瞅，一眼看到夏麗紅，頓時揚起聲音喊道：“哎呀！麗紅，我能干吧？還找對了！”
夏麗紅見到兩姐妹格外開心，立刻上前迎接說：“來來來，快坐，辛苦了。”
“有啥辛苦的，當鍛煉了。”
唐誠站起身，掛著憨厚的笑容連連點頭說道：“好！你們好！請坐，請坐。”
“蘇小姨好，蘇大姨好。”唐曉雯開心地打招呼。
“好好，我的乖侄女。”蘇夢清說，“你們都坐下，搞得這么隆重干嘛。這里還有別的凳子沒？只有一個嗎？”
“啊，只有一個。”夏麗紅邊回答邊環顧房間說，“唐誠，跟別人借根板凳嘛。”
“沒事兒沒事兒，姐你坐凳子，我坐床。”
“來來來，這里有板凳。”唐誠從老婆婆那兒借來板凳說，“這有。”
“沒事，唐誠你坐，我坐床。”
“床不干凈。”夏麗紅不好意思地說，“板凳我擦過。”
“嗐，有什么干不干凈，我沒那講究，只要有坐的我就高興。回去把衣服一脫扔洗衣機里一洗，不就干干凈凈嗎？”蘇夢清說得手舞足蹈。
“是是是，你說得對。”夏麗紅心里挺安慰。
蘇夢清抬頭一看，床頭的墻上赫赫然一張大紅色紙片，她好奇地問：“這紅色是個什么東西？”
“哦，這個啊…這個是病危。”夏麗紅抿抿嘴笑笑。
蘇夢清一聽嚇得扶住床邊順勢坐下，臉上甜甜的笑容瞬間消失，眉毛皺成八字，撩撩耳發問：“這有說有笑的怎么還病危了？”
“小姨，別管它，你看這房間里都是這樣，后面就會換牌子。”
“哦，把我嚇得腿都軟了。”蘇夢清的臉上漸漸浮現出微笑，她開玩笑說，“你們看看我這腿，現在都還在抖。嚇得我一屁股坐床上。”
“我第一次看見也是這樣，魂都嚇沒了。”夏麗紅說。
“那現在怎么樣啊？我看紅頭花色，瞧這皮膚又白又嫩，跟擦了腮紅一樣，什么時候出院啊？”
“不知道，醫生還在找辦法，還沒開始治療呢。”
“是嗎？那別著急，醫生還在思考說明他們仔細，把孩子當回事。要是一來就給你上藥，我還不放心呢。”
和蘇夢清聊天就是這樣，能把壞事說成好事，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微笑。
唐誠笑瞇瞇地聽著，女人們的聊天他很少參與，但現在既然不能走也只好當個認真的聽眾。
“誰不希望找一個做事認真的醫生，對吧？有些醫生看一眼病人就讓做這個檢查那個檢查，然后開一大堆藥回去，結果根本沒解決問題。”她拍著夏麗紅大腿說，“你這個醫生找對了！”
“是嗎？我怎么覺得還是那種一來就把問題解決的醫生好些呢？”夏麗紅笑笑說，“成天這么待在醫院等通知，沒事干又不能跑，跟蹲監獄一樣，你都不知道多難受。”
“嗐，我想住進醫院醫生還不讓呢。”
“什么意思？你怎么了？干嘛住院啊？”
蘇夢清和蘇夢潔對視一眼，糟糕，說漏嘴了。
蘇夢潔接過話說：“哎呀，她前陣子腿上又起疹子又脫皮，搭不上勁，成天喊著‘我不行了我不行了’。跑醫院去呢，醫生看一眼就開了大包小包的藥，又是吃的又是擦的，還有泡腳的。她說想住院輸個液好得快，醫生說‘你沒事跑來醫院占位子干嘛’，就把她趕回去了。”
“你們怎么都沒告訴我呢？”
“她不讓我說。說什么老善家那事兒大家肯定還有陰影，反正死不了告訴你也沒用。”
“嗐！說的什么話！”夏麗紅氣地一巴掌拍腿上說，“去那兒看的醫生？現在怎么樣了？”
“我這不好好的嗎。最開始就是起疹子，這么大一個個的。”蘇夢清邊說邊用手比出錢幣大小的圓圈，“上面還長水泡，看著可嚇人。去家附近的社區醫院看說是過敏，開了些藥，結果吃了沒好，腿反而越來越沒沒力氣。我當時就跟我姐說：‘不行，我要來光華輸個液。’”
“那這兒的醫生怎么說？”
“把我趕回去啦！嗐呀，你都不知道。”蘇夢清邊說邊捂著嘴笑，“我跟醫生說：‘我一定要住院，你把我趕回家我怕死在家里。’把醫生氣得，說：‘哪有你這樣的病人，醫生不讓住院還硬要住，你占著個床位好意思嗎？’說我占著茅坑不拉屎，把我教訓一頓。”
“你呀。”夏麗紅又氣又笑，“本來就是，誰會想住院啊。別人都是能不住院就不住院，你倒好。”
“我那不是怕死嗎。”蘇夢清翹起左腿，翻開褲腳說，“你看看，現在都還有這么深的印子。”她的腿上布滿棕色的團塊，就像拔了許多迷你火罐。
“你都不知道當時我那個腿啊，出門都困難。來這兒看醫生的時候都是推輪椅來的。”
“你說你，以后不許這樣知道嗎？什么都不說，你告訴我我說不定能幫上忙嘛。”
“你還不是一樣，孩子這么大個事，不也沒說嗎？一點都不老實。”
“你才不老實。”
這時，老婆婆的三個孩子悉數到來，唐誠立刻將凳子還回去。
早上醫生查房告訴老婆婆明天出院，讓家屬下午來辦出院手續。
老婆婆住院快兩周，做過不少檢查，但一直只是輸液治療。唐曉雯至今不知道她是什么病，但似乎因為年紀太大不能手術只能出院。
夏麗紅和蘇家兩姐妹相聊勝歡，而老婆婆這邊，三個孩子都一臉沉重。他們都在勸老母親和自己住一起，方便照顧。
誰知老婆婆執拗，硬是不要，說：“我就和我閨蜜住。小媛沒人照顧，我跟她剛好結個伴。”
大兒子不樂意說：“媽，您就聽我的回來住吧。您現在的身體…家里房子大，就是為了接您回來一起住。”
“你們工作都忙，誰有時間來照顧我？”
“媽，我來。”小女兒說。
“你？你能一天到晚陪我？不上班啦？我住院時你可以跟你老板請假。回去以后呢？辭職嗎？”
“媽！”
“你們都不行，都是要上班的人。在外面累了一天，回到家還要照顧我這老婆子，哪來那么多精力？”
“媽，讓小桃來照顧你，她每天都在家帶孩子，又不上班。”大兒子說。
“你都說她要帶孩子，那她是帶孩子還是帶我？”
“那我請一個阿姨來，專門照顧你。”
“不用，請個阿姨和找小媛有什么區別？小媛還不用給錢，我照顧她她照顧我，都認識那么久，處在一起我開心。”
“媽！”
“就這樣，我還是出去住。要不你們把小媛一起帶回去。”
“媽，媛婆婆又不是孤寡老人，她也可以跟孩子一起住，你們倆怎么非得在一起？”二兒子終于忍不住爆發，“我們就是想好好照顧您，您住外頭，還跟一個老婆婆在一起，我們怎么放得下心？”
“我就喜歡這樣，這樣我高興。你們再說，明天就別來接我。”
老婆婆一扭身子背對孩子躺下，不論他們說什么她都沒心情理會。反而聽聽隔壁床的聊天心里舒服，他們正聊起接連兩天拒絕穿刺的事。
蘇夢清問：“那醫生為什么非得讓你穿刺呢？”
唐曉雯回答：“他覺得我這個可能是惡性。”
“啊？”蘇夢清和蘇夢潔同時緊張起來，斜著身子揪心地問，“你看著好好的，怎么會呢？”
“對啊！所以我才一直拒絕。我覺得體內的東西肯定是良性，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唐曉雯義正言辭地說，“我肝功能正常，腫瘤指標正常，連乙肝DNA都檢查了，陰性，我怎么可能是惡性嘛。”
“就是就是。”兩姐妹邊點頭邊附和。
“我如果是惡性，那這些指標至少有一個不正常吧？我體內的不過就是畸形血管之類，這是我猜的，畢竟我也沒有證據，但肯定是良性。只不過那東西壓迫到什么血管之類的，所以才會出現像肝癌晚期那種表現，但我如果是肝癌晚期，晚期！我去！我早就不是這個樣了。”
唐曉雯說地義憤填膺，振振有詞。
隔壁老婆婆的家屬卻突然鴉雀無聲，除了眼神交流，連呼吸似乎都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