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散值。

　　空曠的街道上，有三匹品相上佳的突厥馬晃蕩前行。

　　大腿粗壯、后臀滾圓，馬兒品相極佳，路人紛紛頓住腳步，投來羨慕的目光。

　　薛牧將視線從街道兩側挪開，抖了抖韁繩，胯下的千里駒似乎通了人性，稍稍加快速度。

　　“子安兄，你從何處得到這兩匹馬的？”他忍不住問道。

　　“太子殿下所贈的御馬，據說產自隴右官營牧場，千金難買。”

　　此時，王勃已經換上了一襲華麗的圓領缺胯袍，頭裹布巾，腳踩硬底靴，再配上那匹高頭駿馬，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灑脫。

　　一聽是御馬，薛牧瞬間熄了討要的心思，惋惜道：“唉，某還以為這家伙是尋常官馬，想托關系弄幾匹養在府中……”

　　薛家勢大，找熟人幫幫忙，弄幾匹戰馬給他騎著上朝還是很容易的，但御馬就算了，無福消受。

　　“二郎，莫非你小子看上它了？”

　　說完，王勃笑罵一聲：“成天就知道惦記我的東西，自己不會向殿下討要嗎？”

　　事實上，儲君李賢對薛牧的印象極佳，尤其是得知他親涉險地、引出邪祟的事情之后，更是賜下七品官才能佩戴的銀飾犀牛腰帶，以示嘉許。

　　然而，對這位名揚后世的章懷太子，薛二郎心里有些抵觸，不愿意與其深交——明知他不得善終，再湊過去，那真是沒救了。

　　見友人沉默不語，王勃以為他是面薄，不好意思開口，輕松自如地說道：“散朝時，殿下留我用膳，于政事堂，當著諸位相公的面，屢屢提及升平司薛主事，且不吝溢美之詞。”

　　左側，一直保持沉默的虞世帆滿臉羨慕，他叔父曾說：新繼位的太子聰慧賢明，可堪重任。

　　換而言之，能被那位殿下賞識的人，將來極有可能位極人臣，享盡榮耀。

　　然而，薛牧卻面色一沉：“承蒙殿下抬愛，某只是做了主事官應當做的事罷了，難堪夸贊。”

　　可惜，虞世帆與王勃當他是自謙，并未往其它地方想——

　　李賢容止端雅，尚未繼位時，圣人就曾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稱贊過他，由此可見，父子之間感情甚篤。

　　因而，儲君之位，穩固如山，各部官員討好還來不及，怎么可能會有人畏之如虎？

　　“二郎，你需要多應酬交際，而不是流連于青樓妓館之間。”

　　王勃苦口婆心地勸說，又見薛牧無動于衷，嚴肅道：“殿下許久不曾營作，如今心癢難耐，準備舉辦一場馬術比賽，到時候吾等同去吧。”

　　語氣中透著決然，容不得旁人置喙。

　　在他看來，這么做是在提點自家不懂事的弟弟，完全是為了他好。

　　見狀，虞世帆附和著點頭：“同去，同去，久聞太子殿下英武不凡，有太宗之風，某仰慕已久，這個機會絕對不容錯過。”

　　本來下定決心遠離東宮的薛牧，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事實上，他的三個朋友，幾乎全是東宮黨羽——程齊之、王勃二人為李賢效命，虞世帆也有意向其靠攏。不僅如此，他那擔任東宮少詹事的未來岳父，更是與太子綁在了一起。

　　除非，薛牧愿意接受眾叛親離的下場，否則，這賊船他不得不上！

　　半善半惡半隨心，

　　難徹難悟難歸真。

　　不知怎地，普光法師所贈之詩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久久不散。

　　咚咚咚……

　　王勃行事沉穩，聽到鼓聲之后，向二人提議：“凈街鼓已經響了，加緊時間趕路吧，免得節外生枝。”

　　不過，虞世帆輕飄飄的說，金吾衛左、右街使都是他叔父的門下走狗，不必在意夜禁。

　　這話雖有刻意賣弄的嫌疑，但情況大致就是這樣，不摻任何水分。

　　城郊，富樂園。

　　仙鶴的長喙，吐出一縷縷似有似無的煙氣，白檀香和沉水香慢慢向外擴散，一切都如夢似幻。

　　軟榻之上，穿著血色羅裙的鄭娘子，慵懶地搭住隱囊，手中捧著一卷書，邊品嘗清酒，邊研讀藥王孫思邈所著的《千金要方》。

　　皂豆方：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鐘乳粉、珍珠、玉屑、蜀水花、木瓜花，各三兩。

　　梨花、紅蓮花、李花、櫻桃花、白蜀葵花、旋復花，各四兩，并麝香一銖。

　　上一十七味，盡數研磨成粉，合和大豆粉末七合，舂搗千遍。密貯勿泄。

　　美人手捧書卷，喃喃低語的模樣，像極了挑燈夜讀的書生，越讀越有精神。

　　“常用洗手面作妝，一百日，其面如玉，光凈澤潤，臭氣粉滓皆除，臂膊皆用洗之，悉得如意。”

　　這時，服侍她的短襦小娘子端來一盤水果，輕輕放下。

　　不多時，鄭娘子合上手中的書卷，拈起一粒冬棗，嬌聲道：“明日去西市買些脂粉，如何？”

　　“喏。”

　　侍女淺笑盈盈，心說，女為悅己者容，自從遇到了薛公子，花魁娘子比以前更注重養顏了。

　　過了片刻，花魁娘子低聲嘆氣，滿臉幽怨地望著窗外：“天底下的男子都是這般無情，口口聲聲說想人家，結果，等離了床榻，瞬間便忘記那些甜言蜜語，十天才來一次。”

　　短襦侍女性格跳脫，眉眼間盡是揶揄：“娘子是在想那位公子嗎？”

　　不等鄭都知說話，她嘿嘿笑道：“前幾日，那位公子不是已經來過了嗎，據說連公務都沒有處理……”

　　聽侍女這么一說，花魁娘子俏臉瞬間變得通紅，輕輕踢了一下她，嬌嗔道：“讓你守在外面值夜，可沒讓你偷聽。”

　　聞言，短襦小娘作回憶狀，想到了自家娘子與薛公子白天所行之事，心中難以平靜，忍不住說：“依奴奴看，娘子的魂都要被勾走了。”

　　“他與其他男子不一樣。”

　　鄭都知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侍女不解，剛才還說天下男子都是一個模樣，現在又說薛公子與別的男人不一樣，花魁娘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見鄭都知眼眶微紅，停頓了數息的時間，緩緩說道：“薛郎說要為我贖身，不惜千金。”

　　這時，一個身段窈窕的侍女推門而入：“娘子，薛公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