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牧一怔，呆滯了數息，略帶不滿的問道：“程兄，你此時感覺如何？”

　　玉佛吊墜頗具神異，能在一夜之間，幫人彌補血氣方面的虧空。

　　不僅如此，還能助人凝神靜氣、勘破幻境，因而，薛牧對這塊吊墜有種莫名的信任——

　　既然它并未發出示警，就說明身邊不存在危險，反觀程齊之，這家伙滿臉酡紅，一身酒氣，似乎尚未醒酒。

　　唉，喝酒誤事……

　　程齊之自知理虧，也不出言反駁，開門見山道：“二郎，你的官印呢，可曾隨身攜帶？”

　　薛牧不解：“匆匆上任，尚未收到禮部與吏部送來的官服與官印。”

　　“那告身呢？”程齊之追問。

　　見他神情嚴肅，不似神志不清之人，薛牧旋即收斂心神，從衣襟中取出一份象征身份、官階的文書。

　　此時此刻，沒人會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況且，他們肩負使命，自然分得清急緩輕重。

　　因此，薛牧抬眸看向程旅帥，沉聲問道：“這東西，到底有何用處？”

　　程齊之將視線挪開，掃視走道，確定無人跟蹤后，如實相告：“半刻之前，某的神智一片混沌，幸虧藏在腰間的官印……”

　　說到此處，他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表達當時的感覺。

　　其實，薛牧已經猜出官印的作用跟玉佛吊墜相差不多，忍不住催促道：“先不管這些，繼續往下說。”

　　“想必是官印起了作用，不然，恐怕某的神智難以恢復清明。”

　　說完，程齊之指了指薛牧手中的告身，又問道：“難道你不是靠它擺脫困境的嗎？”

　　聞言，薛牧搖頭：“不是，慈恩寺僧人于盂蘭盆節，送給我一尊佛像玉墜。”

　　“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

　　“系馬高樓垂柳邊……”

　　“垂柳邊……”

　　這時，一道陌生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只見兩個游俠互相攙扶著，向薛牧二人所處的方向走來。

　　薛牧心急如焚，趕緊收回官府告身，壓低聲音，說：“程兄，長話短說。”

　　“這是清道率旅帥之印，先借你一觀。”

　　說著，程齊之快速解下銅印，遞給薛牧之后，低聲說道：“回去之后見機行事，不要亂來。”

　　這舉動實在讓人費解，但轉念一想，程齊之也算沙場宿將，定然不會無的放矢。

　　很快，薛牧就沒心思考慮這些疑惑了，因為他的視線中，多了無數神異之景。

　　只見滿臉醉意的程齊之，突然之間，須發盡數張開，身后一道黑熊虛影漸漸凝實，它掌闊如海碗，毛發如針，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窺探，一雙血紅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薛牧。

　　龍虎氣？

　　王朝氣運？

　　那道視線攝人心魄，薛牧感覺如墜冰窖，很快，一道響亮清澈的鳴叫聲自身后響起，他看到一只白鶴從體內跳脫出來，清朗之氣于四周顯化，又有淡淡的紫氣縈繞，緊隨其后，一尊佛陀金像懸于虛空之中。

　　仙神、氣運之說并非憑空臆想，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鬼使神差地，他想到了一段文章：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看來，天地萬物皆有氣，古人誠不我欺，一念至此，薛牧心中震顫，心中升起明悟：

　　程齊之，清道率旅帥，官居七品，出身洺州程氏，龍虎氣，熊羆；

　　而他本人，乃是升平司主事，官居八品，出身河東薛氏，龍虎氣，白鶴。

　　“猶豫作甚，先看宴會廳，再看畫舫之外的曲江！”程齊之催促。

　　薛牧當即偏轉視線。

　　紅黑二色充斥于大廳之內，居中位置一片赤紅，如同烘爐一般，其間又有絲絲紫氣點綴——哪怕未曾顯化出猛獸、仙禽，這等異相，也足以令人側目而視。

　　虞世帆？

　　這時，他又看到了一道七彩之光，顏色瑰麗至極，那是花魁娘子，至于歌姬舞女，毫無奇特之處。

　　“那是什么？”

　　廳堂之內縈繞著一縷縷灰煙，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一眼，都能察覺到其中的不詳，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疫病。

　　“薛先生、程將軍，你們站在此處作甚？”一名游俠搭住薛牧的肩膀，濃郁的酒氣襲來。

　　話音剛落，另一人打了個酒嗝，補充道：“別楞在那里了，趕緊回去吧，鄭娘子命人搬了銀酒籌器過來，只等你們回去，就可以再開宴席了。”

　　“嗯，勞煩你們兩位了。”程齊之上前幾步，笑道：“走吧。”

　　就這樣，那兩名游俠轉身往回走去，而薛牧與程旅帥則綴在后面。

　　紅色、淡淡的紅色、赤紅如火，這就是習武之人的血氣嗎？

　　兩股紅色煙霧從少年游俠背后升騰而起，有質卻無形，而且，一個濃郁，一個淡薄，差異頗為明顯。

　　眼見快要步入廳堂了，程齊之停下腳步，指向窗外，輕聲提示道：“二郎，趕緊看畫舫之外。”

　　時間緊迫，來不及細想。

　　薛牧立刻看向最后一處地方、邪祟藏身之處——曲江。

　　嗯？

　　青面鬼、稚子。

　　他瞧得分明，絕不會出錯。

　　只見不遠處，有兩頭青面獠牙的怪物踏浪而行，一個扎著總角的稚童伏在怪物身后，皮膚慘白，嘴角掛著詭異微笑。

　　程齊之見薛牧皺眉，就知曉他已經看到了那三只妖孽：“自半刻之前，它們就繞著畫舫徘徊，想要登船，卻畏懼你我身后的異象。”

　　“因此，只能通過這些灰霧，來蠱惑人心？”薛二郎臉色難看。

　　畫舫孤懸江面，能戰之人，不過兩人而已，更何況，邪祟來歷神秘，手段詭譎，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薛郎與程兄怎么還不回來？”

　　“諸君慢飲，某去看看。”

　　虞世帆的聲音傳了過來，中氣十足，完全不像醉酒之人。

　　掙脫了？

　　正在走道內緩步而行的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驚喜。

　　因為，這家伙身后的異象頗為驚人，再加上精通劍術，應該能引以為援。

　　事實上，從登船以后，虞世帆一直處于朦朧混沌的狀態，不久前才剛剛清醒過來，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發現眼中的世界變得極為陌生，令人驚駭欲絕：

　　三只怪物磨牙吮血，欲要擇人而噬，而后，又看到畫舫之上出現了一頭熊羆、一只白鶴、一尊金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