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劉二強從頭到尾說的是自己曾經多有錢，見過多少有錢的老板。
沈子云則全程都是一個傾聽者。
劉二強喝得醉眼迷離，他拉著沈子云的手說：“沈總。洪河村老一輩少一輩，只有走出去才有機會。可走不出去的人呢？”
貧困戶，都是走不出去的人。要是能走出去，多少都有一條路。
“這也正是我在考慮的。”沈子云說：“我還需要點時間。”
徐立功說：“這是應該的。脫貧肯定不是一下子的事。”
沈子云看看徐立功，沒說什么……
晚上，李天喜開車，和沈子云一起回家。路上，沈子云的沉默讓李天喜心里不是滋味。
“子云。今天……”
“呵呵。”沈子云說：“中午飯菜不錯。”
“我沒想到劉二強會……”
“喜子。”沈子云說：“你靠邊停車，我和你交個實底。”
李天喜找了個地方，將車停在路邊。他扭過身子，看著副駕駛上一臉憂郁的沈子云。
“喜子。”沈子云說：“有一句話，你聽到了嗎？徐立功說的‘這是應該的’。”
李天喜說：“他的意思是，應該給你時間。”
沈子云笑著問：“脫貧的工作，到底應該是誰的工作？是我沈子云的嗎？”
“當然是村里班子的工作。”李天喜一下子明白了，“他這態度不對啊。”
徐立功的這個“這是應該的”，就是他們應該給沈子云時間。劉二強和徐立功，指望的都是沈子云。
沈子云嚴肅的說道：“我和你說過主觀能動性的問題。現在這就是要變成了‘吃大戶’了。他們靠的是我，而不再指望他們自己了。我說的什么，他們現在都會聽。可出了問題，他們會推得一干二凈。這是他們的意識形態問題。”
李天喜重重的點了點頭。
“如果從上到下都是‘等’和‘靠’，還不愿意承擔風險，那么這件事不用做了，也做不了。”
“這個……”
沈子云說道：“窮，窮在思想上。也窮在洪河村的外因上。洪河村的環境窮，人們的思想窮。思想窮導致了環境窮，環境窮又反作用思想窮。內因和外因的互相作用，就像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分不清是窮環境產生了窮思想，還是窮思想造就了窮環境。這才導致了洪河村的今天。”
“這是一場哲學課。”
“不僅僅是這樣。”沈子云說道：“我看了洪河村的情況。并不具備資源密集型企業和勞動密集型企業的創辦條件。”
李天喜瞪著眼睛，瞪著沈子云往下說。
“洪河村的先天條件，導致它沒有特殊資源可以開采。外出打工的人又很多，導致它又沒有充足勞動力。”
李天喜說：“很多村，搞特色旅游，什么山莊之類的。可以安排很多留守婦女。我們是不是能借鑒一下？”
“不是不行，而是難度大。”沈子云說：“我給你聘請好廚師，在這里搞一個大的建設，建的很有特色。然后聘請職業經理人，給你管理，讓村里的集體經濟入股，你覺得怎么樣？”
李天喜知道，這是沈子云說的反話。真這么干，能成嗎？這得是什么樣的成本？
“大哥，你就別涮我了。直接說吧。”
“說不出來。”沈子云實話實說：“我沒想到。”
李天喜有一種宣判死刑的感覺。“無路可走？”
“無路可走。”
“那辛苦你了，哥們兒。”李天喜說完這句話，心里挺難過的。
沈子云笑道：“現在什么感覺？”
“萬念俱灰。”李天喜頭磕在方向盤上。
“然后呢？”
李天喜嘆口氣，“該干還得干。能讓他們多賺一塊錢，也是我努力的結果。”
“那這件事還能做。”沈子云拍拍李天喜的肩膀。
“什么意思？”
“你們期望太高了。”沈子云說：“劉二強和你，都認為我一下子就能讓洪河村舊貌換新顏，人人步入小康，可那是神仙的事。經過我的實地調查，洪河村想要養活這些百姓，不愁吃穿，未必不行。”
“可你剛才不是說，不能做勞動密集型和資源密集型嗎？”
沈子云說：“上來就大的，肯定做不了。但是可以做小的。你把期望降下來，自然就能找到目標。別的村開發山，你眼紅，別的村搞特色農業旅游，你也眼紅。人家搞得都是熱火朝天的大項目，縣里、鎮里夸獎，你坐不住了。就像我第一天說的，你得根據洪河村的條件來做。做成這些的條件，洪河村都沒有。”
“做什么呢？”
“做小的。”沈子云說：“先搞搞養殖，在搞搞種植，找找小手藝加工。”
“這……”李天喜對此有些懷疑。
“記得老張包子鋪嗎？”沈子云說：“他賺錢嗎？”
“肯定賺啊。早上到中午都是爆滿。”李天喜一拍腦袋。“洪河村就不能搞‘集團軍’，得拆散了搞‘游擊隊’。一個點，一個點的吃。”
“對嘍。”沈子云笑道：“就你這‘小米加步槍’，偶爾‘子彈’都供不上，還想直接打‘縣城’呢？就是李云龍，也得需要先繳獲一門大炮吧？”
李天喜用力的拍著沈子云的肩膀說道：“化整為零。先讓一部分先富起來。按照各自特點來做。不同的人家做不同的扶持。劉寶田就讓他養殖，韓六就讓他開酒店，劉大壯就讓他賣五金。有手藝的，就讓他賣手藝。有力氣的，就讓他賣力氣。他們做好了，就需要工人，就需要資金。低保們要是能有分紅，這就有了指望。我不必非要弄一個大項目。”
“聰明了。”沈子云轉而嚴肅的說：“脫貧攻堅，不是一朝一夕，而是要腳踏實地。不能為了脫貧任務而脫貧。”
“那為了什么？”
“為了人們真正過上好日子，為了人們不再貧窮。脫貧了又返貧，不是讓他們剛過好了，又掉下來？所以，像洪河村這種貧困村，不能一下子做。猛藥來了，一股精神勁之后，極有可能身體就空了。溫補才是辦法。打實基礎，才能做好。”
李天喜點點頭。
“當然，你會面臨上面的壓力。”沈子云也理解李天喜。“你畢竟是有任務的。”
“只要做的是好事，就不怕。”李天喜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身后的百姓，他腰桿就硬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