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你不是吧？”

　　陸鳴躲在外面跟趙子巖打電話，盡管壓低了音量，卻依舊能聽出她的滿腔怒火。

　　“我也沒辦法啊，我小姨回來了，我媽讓我帶她到處去玩玩。她自從嫁到四川之后，好多年才回來一次。”

　　“那就差這一天嗎？改天再玩不行嗎？”

　　“我媽給行程排得滿，這不是初七就要上班了嗎，也沒多少時間。你算算，我要是初五來你家，初六回到家也快中午了，玩不了什么就要上班了。”

　　趙子巖還在慢條斯理地向陸鳴曉之以理，陸鳴氣到都要錘墻了。

　　“那你再請假啊。”

　　“請不了呀，節前為了接你都請完了。”

　　“好，那你去陪你小姨吧，我們以后也不要再聯系了。”

　　陸鳴的胸口像憋著一大股氣，馬上就要原地爆炸了。這都是些什么鬼？自從去了趙子巖家之后，兩人之間就沒有一件事情能順心，放假的好心情全部都被打亂了。而現在，再一次被趙子巖放鴿子了，陸鳴都不知道應該怎么跟老媽解釋。

　　她整理好情緒走回家門，看著正在看電視嗑瓜子的老媽，心“砰砰”直跳，生怕會被問起明天趙子巖來拜年的事。

　　手機鈴聲響個不停，陸鳴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趙子巖見她掛斷電話發來講和的。

　　偏偏怕什么就來什么，這時候趙子巖發來視頻，吵鬧不停的鈴聲引起了陸鳴媽媽的注意，她把目光轉到女兒身上，陸鳴只好接通視頻電話，并故意在鏡頭的一角露出陸鳴媽媽的臉。

　　“陸鳴，你在家呢？”

　　“不然呢？”

　　陸鳴已經再也無法偽裝出表面和氣，繃著臉一副不想跟他說話的樣子。

　　“阿姨也在呢，要不我視頻給阿姨拜個年吧。”

　　一聽這話，陸鳴心想，這趙子巖成天給自己捅婁子，這會兒準備直面暴風雨是吧？那好，你就面對疾風吧。

　　于是，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將手機交到老媽手上。

　　“阿姨，新年好！”

　　“誒，小趙，新年好。”

　　陸鳴媽媽趕忙放下手中的瓜子，拍去手上的灰塵接過手機，順便換上熱情洋溢的笑臉：“小趙，我聽說你明天要過來，大概幾點到呀？”

　　“哎呀，真是對不起啊阿姨，我小姨忽然從四川回湖南了，明后天我得在家作陪，去不了你們家了，所以我在這兒視頻給您拜個年，還希望您別見怪。”

　　陸鳴眼見著老媽的笑臉逐漸僵硬，變成敷衍了事的“微笑”，擔心她會不會就此破口大罵。

　　然而她只是楞了兩秒鐘，說道：“沒事兒，那你先去陪你小姨啊，沒關系的。”

　　“真是對不住您，過段時間我一定過來看您。”

　　“沒關系沒關系，小趙阿姨還有點事兒，你和小鳴聊啊。”

　　陸鳴媽媽沒有當場發作，只是把手機放在茶幾上靠近陸鳴的一角，隨后又拿起瓜子磕起來。

　　“我沒什么要跟你說的了，再見。”

　　陸鳴沒露臉，任憑手機躺在茶幾上鏡頭對著天花板，說完這句就伸手掛斷了視頻。

　　“嘟”的一聲，通話結束。

　　突然，陸鳴媽媽把一手瓜子用力全部扔進垃圾桶里，有幾顆因為巨大的力道被彈飛出來，弄的茶幾、沙發上全都是。陸鳴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她氣沖沖地回房，用力關上了房門。

　　完了，照這個架勢，這一次趙子巖是徹底把老媽得罪透了。陸鳴心里“咯噔”一下，瞬間沉入谷底。

　　陸鳴的叔叔伯伯、舅舅姨媽們，還有一些堂表兄弟姐妹都知道明天趙子巖要過來，如今他突然放鴿子，親戚們要是問起來，父母自然是不好交代的。眼看著下午還會有幾個表哥表姐來拜年，老媽這滿腔怒火的樣子，也著實難看。好好一個闔家歡樂的春節，被趙子巖攪和成這樣，陸鳴無比自責，早知如此就不該聽趙子巖的，去見他父母做什么？

　　一次是意外，兩次就是故意了。陸鳴開始有點相信老媽的話，趙子巖媽媽或許打心眼里就沒想要接納自己，卻又礙于趙子巖的窮追不舍，所以明面上和和氣氣，背地里卻各種給自己難堪。

　　陸鳴想來也是，自己連未來在哪里都沒想明白，為什么要貿然跑到人家家里去呢？明明對于終點的期許完全不同，何必強求一路同行？也許在陸鳴決定去上海打拼，且明明白白知道趙子巖不會同行的那一刻，她就應該毅然決然地徹底放手，不再與趙子巖有任何牽連。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過了半個多小時，陸鳴媽媽終于調整好情緒，從房里出來，一語不發地忙活。下午好些親戚來拜年，陸鳴看得出來，老媽雖然都笑臉相迎，卻都表情僵硬，無人關注之時，便會收起笑容。這樣的老媽，看得陸鳴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湖南，天黑的鐘點比上海要晚一些。賓客散去，留下滿屋子的狼藉，煙灰缸和垃圾桶里裝滿小食品包裝袋，飯桌上的瓜子殼堆起一座又一座小山丘，客廳里充斥著陸鳴討厭的香煙余味。這場景就是歡聚之后的散場，即便立馬都清掃干凈了，掃了又拖，也總可能在沙發縫隙里發現熊孩子塞進去的小玩意兒，和墻角視覺死角被遺忘的瓜子殼、煙蒂。等到很久很久之后，時間沖洗掉關于這段時光的記憶，才能真正將所有垃圾掃地出門。

　　陸鳴的心還沉浸在歡樂的時光里，與時間對抗，筋疲力竭。

　　屋外有小孩玩煙花爆竹的響動，屋里靜得可怕，陸鳴媽媽像白天一樣，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里播放的喜慶節目。

　　“他不適合你。”

　　過了許久，陸鳴媽媽終于開口了。

　　陸鳴坐在旁邊，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也不敢接話。

　　“哎喲，一點小事不要這么小題大做。”

　　陸鳴爸爸一聽老媽又要開始說趙子巖的事情，趕忙開口說道。

　　“你懂什么？這個男孩子不懂得尊重你，他家里人也不尊重你，這樣就算你嫁過去了，他們也不可能會對你好到哪里去的。”

　　老媽沒有憤怒咆哮，而是以一種鎮定的神情和語氣在對陸鳴說，讓陸鳴覺得這些話都是她深思熟慮之后得出的結論，并非意氣用事。

　　“可是他在學校的時候對我很好。”

　　陸鳴依舊有些戀戀不舍。

　　“小鳴，結婚不是兩個人一起玩游戲，玩得開心就行。你要面對他的家人，他的社會關系，能夠影響他的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如果他和他的家人對你連最基本的平等和尊重都沒有，你和他怎么走下去？”

　　說著說著，陸鳴仿佛能看見陸鳴媽媽眼中閃爍的光點。

　　老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讓自己再次冷靜下來，說道：“我不逼你跟他分手，你已經成年了，可以對自己的終身大事負責，媽媽管不了你一輩子。反正我的看法就是這樣了，你自己好好考慮吧。”

　　隨后，這次談話就這么無疾而終。

　　拜趙子巖所賜，今年春節陸鳴一家三口被沉重的氣氛籠罩著，年味蕩然無存。初五夜里，陸鳴就坐快車返回上海了。

　　“小鳴，你自己一個人在上海，爸爸媽媽也照顧不到你，你要好好愛惜自己，有什么事情記得給家里打電話。”

　　臨行前，陸鳴媽媽緊緊抓住陸鳴的手說道。

　　在陸鳴的記憶中，老媽從來不會這么婆婆媽媽，上演瓊瑤劇依依惜別的套路。可是今年，也許她是真的覺得自己老了，對女兒的生活、感情、工作都充滿了無力感吧。

　　很多時候，人會看著一段感情越來越遠、越來越失去掌控，而變得脆弱不堪，陸鳴媽媽是這樣，陸鳴自己也是這樣。也許趙子巖媽媽就是害怕承受這種痛苦，才想方設法把兒子留在身邊吧。可是人生路那么長，誰能料到哪一段波折會把兩人的聯系，就這么沖散了？

　　舍與得，都需要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