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寄書暈了過去后，可把在場的眾人急壞了。
暈倒的那一刻，反應最快的那個人，必然是最擔心她的。
也確實，自程寄書進門后，阮仲容的眼神就沒離開過她。
無論程寄書是憤恨還是哭泣，是痛苦還是不知所措，那些表情一一銘刻進他的心里。
這些年來，他的身邊從未有女子相伴，愛是什么，確切來說，阮仲容也不清楚。
只是眼前這人的一舉一動，無不牽動著他的心。
而桓王對程寄書，則是憐愛多一點。
即便不是容兒喜歡她，桓王也會把她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般憐愛。
畢竟對她的父親，桓王也確實盡心盡力了。
過去種種遺憾，過去無法圓滿的，只能期待未來做的更好一些。
此外，顧瑾瑜與靈棲也一直陪著她，畢竟顧瑾瑜是醫者，有他在，眾人更放心些。
“寄書妹妹只是一時受了刺激，心血上涌，服用些安神散，醒來就好了。”
顧瑾瑜如是對眾人說，這才安了眾人的心。
而后，他也從桓王那里得知了整個事情的經過，以及六年前程家的那樁血案的來龍去脈。
聽得他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可想而知，這些年來，寄書妹妹承擔著多重的心理負擔。
彼時，殿內只坐了兩人，而阮仲容則一直陪在程寄書的床邊，等她醒來。
看著昏睡中的人蒼白的面龐，阮仲容心內只蓬勃生出憐愛之心。
這些年來，阿書都是怎么過來的？
如今一下子面對這些陳年傷疤，揭開了又是血淋淋的一片，想來對她造成的沖擊力極大的。
可是沒辦法，他也曾設想過盡量溫和地揭開傷疤，可是怎么能夠呢？
那是血海深仇，是失父喪母，家破人亡的場面。
無論這揭開真相的場景如何鋪墊，阿書都要直視它。
正當阮仲容心思飄蕩時，床上的人指尖微動，一下子把他思緒勾回來了。
阮仲容趕忙握住她的手，欣喜中又帶著滿滿的關懷。
“阿書，阿書，你怎么樣了？”
程寄書這才緩緩睜開眼，一醒來就看見阮仲容焦急的眼神。
她又閉上眼，偏過頭不去看他。
突然有一瞬間，希望時間就此靜止。
原來自己錯怪了桓王父子了，這些事情始作俑者只有南帝和章孝正。
而桓王，才是父親的真知己。
英雄相惜，從來不在言語，而在行動。
這下，突然有些尷尬了。
父親的事，她錯怪了他們那么久，該怎么去面對這個無辜的人？
阮仲容也是通透的人，猜出了幾分她的心事，只依舊用溫和的言語對著她說，“這事不怪你，都是他們的錯。至于你和父親的誤會，解開了就好?！?p> 程寄書把自己悶在被子里，也不吭聲。
阮仲容臉上浮起淺淺微笑，既然阿書還會覺得尷尬，想來心里也明朗許多。
只是這件事太痛，時間跨度太漫長了，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
若說完全痊愈，是不可能的。
此仇未報，昏君未殺，南朝廟堂一片混濁。
阿書想要做的事情肯定還很多，而自己只要默默陪著她，守護她就好了。
“那我先出去，讓靈棲過來陪你。”
說罷，阮仲容抬腳就起身。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低低的一聲。
“帶我去見見父親吧……就你和我。”
不必說，自然是去無名墓。
“好。”阮仲容臉上舒緩許多。
見阮仲容已跨出門，靈棲進來服侍程寄書梳洗更衣。
這里是道觀，依然沒有女子衣裳。
好在程寄書也不習慣穿女裝，換了一身清爽，她便去找桓王辭行。
雖然白塔寺與登樂觀相距不遠，但她覺得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上登樂觀了。
她需要重新布局，把仇恨的矛頭直指定國公與南帝。
誰犯的錯，自然是找誰。
只是，面對桓王時，她卻不知道從哪開口。
桓王如今對程家有恩，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程家祖訓向來這么利落。
到了程寄書這，卻猶豫了。
之前她以為桓王也算同謀者，可以理所當然恨著他，包括，嫁禍他。
只是如今發現真相并非如此，桓王小心收斂好父親的尸骨，她也知道了。
那座墓，周遭干凈整潔，她原以為是僧人在打理。
仔細想來，這是桓王致敬逝友的心意。
黃泉路上，也不會讓父親做孤魂野鬼。
但若要讓她現在去感謝桓王，她總覺得別扭極了。
桓王與阮仲容都屬于阮氏血脈，若是他們一丘之貉這倒是能一網打盡，偏偏是兩個對立面。
但不管怎么說，程家始終是被滅門的。
要感謝什么，感謝收斂了父親的尸骨？可父親正是桓王的親侄兒賜死的。
既然不知如何表達，那就先這樣吧，她還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當她走到前廳辭行的時候，遠遠地就見桓王負手而立。
看到她來了，桓王只親切地說聲，“去吧，你父親應該等你很久了。”
程寄書感激地行禮告別，馬車一路駛向白塔寺，車內程寄書與阮仲容靜默無話。
阮仲容其實是最懂她的人，至少知道她什么時候想說話，什么時候不想說話。
安靜地做個陪伴者，僅僅這一點，已經挺暖人心窩。
到了白塔寺，程寄書最先下車，快步走到林中去。
只是當那座龐大的墓映入眼簾時，她忍了很久的眼淚，再次崩潰而出。
十三歲那年以后，她想過很多與父親再次相逢的場景，卻唯獨不去設想一人一墓的畫面。
六年了，一想到父親在這個竹林里，默默無名埋了六年，她的心就很痛。
程寄書淚眼朦朧，踉踉蹌蹌走到墓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父親，阿書來晚了。”
……
此時，寒風吹起蕭瑟的落葉，像是在呼應她的回答。
阮仲容只依舊靜靜在一邊陪著她，也暗暗對墓中人發誓，“程帥，我會照顧好阿書的?！?p> 墓前一人放聲大哭，靈棲想上前去，被阮仲容攔下了。
阿書心里憋的太久了，有的時候，全部傾瀉出來，才痛快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