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阮仲容自顧自拉著程寄書走了一段路，程寄書方才從驚愕到平靜到憤怒。
一說出口，語氣又很是清冷。
“世子這又是何意？小人與世子可沒什么交集？”
話語之間，程寄書不動聲色地后退了兩步。
阮仲容見她生氣了，方才停下，眉眼彎彎。
“你當(dāng)真認(rèn)為我們之間沒有交集？”
說著就慢慢摘掉了自己的月牙面具，露出清澈的眉眼，眼神從容深邃。
程寄書也只有見過唯一一雙如此清澈的雙眼，不沾染紅塵俗氣，遺世獨(dú)立。
此人不是梁叔承，還能是誰？
“我昨個見到你時(shí)，就想和你相認(rèn)了。倒是公務(wù)繁忙，一時(shí)耽擱了再也找不到你了。”
阮仲容依舊是笑著看著她，但對面的人，那臉上的表情似乎不是欣喜。
“梁叔承？或許應(yīng)該叫你世子殿下了。”
程寄書的聲音不再清冷，卻像是欣喜轉(zhuǎn)為破滅一般。
阮仲容則以為她是錯愕驚訝自己竟然欺騙了她，有些難為情地說道，“這事是我不對，我不應(yīng)該欺騙你。”
看到程寄書臉上復(fù)雜的表情，他有些慌了神。
“阿朗你別誤會，我當(dāng)時(shí)的身份還沒有公之于眾，確實(shí)是身不由己，才騙了你。但我，也沒騙你。梁是我母親的姓，叔承是我的字。”
……
程寄書見他念念叨叨不停，心里有些煩躁。
看著這張讓人討厭不起來的臉蛋，她突然很討厭自己。
這個人是桓王的人，桓王可是殺害父親的同謀者。
這算什么狗屎運(yùn)，她在江州隨手一認(rèn)的兩個義兄，兩個卻都是自己的殺父仇人之子。
如果說章佑安讓她覺得可惜，那眼前這個梁叔承，讓她恨不起來。
畢竟，這是第一眼看見，就覺得很特別的人。
在江州，她盯著他的臉蛋看，這位如謫仙一般的男人，卻愿意給她摘下玉冠，只為了她想要冠上的珍珠。
……
“怎么了？阿朗還是不肯原諒我嗎？還是責(zé)怪我這般與你相見，過于突兀了些。”
阮仲容溫柔地看著這位比他矮了半個頭的“男人”，竟然覺得這人生氣的時(shí)候，有些可愛。
突然，想伸手摸摸她的頭。
程寄書本是有些想出神了，看他這樣，只往后退了一步，同時(shí)行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大禮，“小人之前對殿下多有冒犯，還想殿下海涵。殿下金尊玉貴，小人以后再也不敢與稱兄道弟。災(zāi)年相逢，本都只是為了百姓。”
說到這，她頓了頓，眼神堅(jiān)定地看著阮仲容。
“既然是為了百姓，等災(zāi)情過去后，小人只愿與殿下，山水不相逢，各顧各前程。”
說完，再次作揖行禮，沿著來時(shí)的路回去了。
阮仲容被說得措手不及，他不知道為什么身份這件事，會讓阿朗如此在意。
自從出京來彬州救災(zāi)，他總覺得有些吃不消。
但他是這里的主心骨，如果這里不是他撐著，那么整個彬州都會散架。
好不容易來了一位及時(shí)雨，還是他唯一的朋友荀朗。
他已經(jīng)在心里和她打過招呼了，在城門樓隔著重重?zé)釟猓谶@里說了聲，“阿朗，你來了。”
可惜，程寄書不知道。
畢竟她現(xiàn)在，心里猶如千絲萬縷纏繞在一起。
要怎么再去坦然地面對梁叔承這個人，他是仇人之子。
但他畢竟，也只是仇人之子。
上一輩犯下的錯，憑什么要他來承受？
但若是這樣想的話，上一輩為什么要讓她這個程家孤女無路可走？
聽說如果想向人詢問答案，其實(shí)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
是的，她只想逃開。
如果面對這些事過于痛苦，那還不如劃清界限來的痛快。
兩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各回各的住所。
玄元看見阮仲容摘了面具走進(jìn)來，臉上閃過諸多吃驚的神色。
而那些百姓、仆從等人一看，哇原來世子真的總有謫仙一般的風(fēng)采，紛紛仰頭目送他一步步走遠(yuǎn)。
“世子？您沒事吧？……”
玄元猶豫了一番，方才決定開口問。
“你指的是這個？”
阮仲容無所謂地?fù)u了搖手上的面具，臉色有些和平時(shí)不一樣。
“以后不需要了，這個收起來吧。既然，阿朗都知道我的長相了，對其他人來說，知不知道并不重要。”
阿朗？玄元聽著這莫名其妙的親密感，突然有些起雞皮疙瘩。
不會吧？世子真有斷袖之癖？
“想什么呢你？收收心，少聽點(diǎn)流言，查查玄參怎么還沒來？”
阮仲容拍了拍玄元的肩膀，自己往屋內(nèi)走去了。
說出身份，真的錯了嗎？
可他梁叔承，遲早要做回阮仲容。
只是，時(shí)間的區(qū)別而已。
另一方面，程寄書回客棧時(shí)，面無血色。
寒昭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趕緊拿過更厚的外袍，給她披上。
她很想問出去以后怎么了，但是看程寄書的表情，她也不敢多問什么。
如果真的想讓她知道的話，程寄書一定會說的。
其實(shí)，寒昭也試圖去追過。
只是她剛要出手，就被世子旁邊的那個人截住了。
她不太想承認(rèn)，自己竟然不是玄元的對手？
這事，畢竟有點(diǎn)難為情。
只是看著程寄書這消沉的樣子，她心里很不好受。
只命人將膳食拿給她，由她送進(jìn)程寄書的房間。
屋內(nèi)靜靜的，只聽得到二人淺淺的呼吸聲。
還有，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寒昭，你說我們進(jìn)京的目的是什么？”
程寄書突然向寒昭發(fā)問，寒昭擦拭匕首的手抖了一下。
“復(fù)仇，找將軍，殺昏君，安天下，鎮(zhèn)四方。”
寒昭略一思索，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那究竟是復(fù)仇更為重要，還是天下清明更為重要？你知道嗎？我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日后清平安定的景象。不可以這樣的，不允許，程寄書你怎么能這樣呢？”
與其說程寄書在和寒昭說話，不如說她在自說自話。
問題出自朝堂，出自國公。
或許有沒有可能，自己誤會了桓王？
不可能的。
丹心丸是桓王煉制的，好個丹心，那是她父親的一片丹心！
看來，只能回歸從前，就當(dāng)沒有認(rèn)識過梁叔承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