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坐落在匯京內城南門安定門東南的十字坊，這里是諸多世家權貴集中居住的街巷。端府不過其中之一的一座舊居改造的三進院。

　　端氏從發跡到如今也不過是百年的世家，世代都是武將出身，以勇猛悍勇傳世。直到端長青降生成年之后，才有了儒將傳家的鼎盛勢頭。后來端氏一族在匯京為官的人漸多，繁衍的子孫也就多了，端府才慢慢擴建至如今模樣。

　　五進縱深的大院經過幾代人的經營，已非昨日黃花不可同日而語。院中花樹典雅蔥郁，廊檐亭榭錯落有致，荷塘游廊穿插其中，景致引人入勝。

　　將軍府的西院因為老太爺端長青的家教嚴人口相對簡單，家中子孫除了正室自身不能傳嗣外，幾乎都不納妾。

　　院中分東西兩院，分別住著端長青和四太爺端文信一家。西院是端長青夫妻一家和自己四個兒子的居所，東院是四太爺一家和五個兒子的居所。

　　端長青今年六十七，有一妻一妾。老妻沈氏六十三生有二子一女，妾室李氏生三爺端梁誠今年四十六歲。長女端梁聰嫁給西北邊城守將霍振山已故，嫡長子端梁勛二十三歲時于惠州之亂戰死。

　　長房只余長媳曹氏和今年三十六歲的長孫端子舤，娶妻竇氏是京兆尹主簿之女生二女，妾室方氏生二庶子一女。二十九歲的遺腹女端子熙，嫁給了當朝寒門傳臚郎封知庭。

　　三房端梁誠是妾室李氏所生，因自小體弱不能習武，成年后娶一妻二妾，走文官路在戶部衙門官倉司任執事。妻明氏是刑部員外郎之女，生三女一子。端梁澤四十歲是端長青戰場上抱回來的養子，掌管家族庶務，娶妻蔣氏商戶女長孫氏，生三子一女。

　　嫡二子端梁旋今年四十九歲，臨危接掌將軍府，十六歲娶東平侯府的五小姐梅怡綾為妻生一女二子，分別是長女端子晚三十一歲已故，長子端子艦二十四歲、次子端子航十九歲。西院的孫輩皆都成家，下一代出生的多是男孩，小九兒是現在曾孫輩里唯一的未婚的嫡女。

　　簪纓世家都秉承長輩在不分家的規矩，一大家子人熙熙攘攘的住在一起，難免會有各房因為利益糾葛而互生齷齪，端家也不例外。

　　一切變故都從正元二十二年的清明節開始。九歲的端蕙玖陪著懷胎八個月的母親尚敏和一家老小，到城外三十里的檀香寺的英烈祠，祭祀端府多年來的衛國亡靈。端家闔府老幼按慣例居寺齋戒七日，焚燒早早抄寫好的《往生咒》和《地藏菩薩經》，給英靈點長明燈以示虔誠。

　　暮春的天氣杏花微雨，也不能阻擋心有所求的香客和信男善女虔誠祝禱。傍晚后寺的杏花林在毛毛細雨中朦朧而清幽，晚食后小九陪著不能久聞檀香氣的母親，慢慢悠悠的逛到了后寺杏林中，且走且扶著母親賞景聊天。走到檀溪亭就扶著她進去歇息一會兒，就打算回去了。

　　“雖說這雨不大，但山間坡陡路滑，娘親現在是特殊時期，還是要小心點。走了這么一會子，先在這里坐著歇一歇，再回去吧?！?p>　　“嗯，最近你父親事忙不得空閑，你不要埋怨他總不顧家。難得大前日他使人傳信來說，要來接我們后日歸家?！?p>　　“哼，祖父都沒有他事多，他一個芝麻小官哪里有那么多事可忙？為人夫，對妻兒如此不上心，真是......再說少了他，那五城兵馬司照樣可以轉。您如今都這般光景了，他還總找借口不回家，您還總是替他找借口，您太好糊弄了。娘，女兒不能常陪在您的身邊。您這樣叫我以后如何放心，求您往后也硬氣一些，多為自己想想吧！”端蕙玖恨鐵不成鋼的跺著腳，對自己的母親說道。

　　“子不言父母過，這是孝道。”

　　“那也要父母克己自身以身作則，言傳身教才好。”

　　“好了，咱娘倆不說他了，沒得壞了興致，回去吧?！?p>　　“好，您慢點?！?p>　　已經和長隨鶴州走到距離檀溪亭幾丈遠的端子航，聽見母女二人的對話默默停住了腳步。將身形隱在灌木后，靜靜聽著母女遠去的腳步，抬眼往母女的背影看去時，眸光明滅不定神情復雜。

　　作為一個內心成熟的孩子，不是端蕙玖故意想惹親娘不高興，而是最近憑著自己以一個成熟女子的直覺。對這大半年來，自己親爹日常反常的行事方式判斷，總是透著一抹不正常的詭異，總是讓她感到一種不妙的預感。

　　為人子女不方便管父母夫妻之間的私事，又不能直接對自己親娘明言，她只能迂回的用這種方式提醒尚敏。應該注意自己丈夫突然間改了日常對家人的態度，歸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對尚敏的責任也越來越淡，這其中必然是有緣由的。

　　她的預感很快就得到了應驗，當天夜里尚敏夫妻在寺廟客房里，怕吵醒歇在套間里的端蕙玖二人壓低聲音吵了一架。

　　半夜端子航驚慌無措的去敲母親梅氏的房門，尚敏動了胎氣見了紅，情況萬分驚險。

　　“母親!母親!敏敏情況不好了！母親！母親！敏敏情況不好了！”

　　屋里的尚敏腹痛的已經昏厥過去，一時房間里人仰馬翻動，動靜過大驚醒了端蕙玖和太祖母沈氏。端蕙玖被太祖母的丫頭銀杏請到了隔壁，再回自己的房間時，尚敏已經請過大夫喝過安胎藥安頓好了。

　　屋里守夜伺候尚敏的婆子和丫頭，都被封口警告趕出了房間，只留了陪嫁娘子銀霜一個在跟前，夜里夫妻二人吵架的事由已經被太祖母壓下。

　　端子航垂頭喪氣滿臉懊悔的，在太祖母的房間外跪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府里其他人就隨太夫人都回了府。

　　不過祖母梅氏帶著陪嫁湯嬤嬤和兩個丫鬟和他們一家留在了寺里，等尚敏胎像穩妥了再回家。

　　端蕙玖清早起來去看望尚敏，看到她神情恍惚面容憔悴，兩眼紅腫兩唇蒼白面無血色。對守在床邊臉色蒼白的端子航看都不多看一眼。

　　而且端子航對上女兒直愣愣盯著自己的眼神，眸光閃爍躲避很是不自然。

　　在現代看多了古裝網劇的端蕙玖，看二人神情一眼就明白了，這就是親爹偷情事發的經典橋段?。?p>　　不過親身經歷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心里堵得慌不說，對親爹婚外情的鄙視直線上升。

　　呵呵，親爹渣男特質敗露，真是好極！

　　此后在寺里又待了十天，她面不改色的對祖母和父母照常請安問好。每日親自熬藥煮粥照顧親娘，對端子航也是端茶倒水殷勤周到。

　　膳食只備母女二人的份，母女一致對端子航采取了冷淡的無視，令他每次空閑來寺廟，面對母女二人都羞惱不已，又不敢多言。

　　等到過了四天，尚敏的身體稍微好轉后，端子航才回城當值。走時雖然承諾有空就來看她們母女。尚敏也沒有對他說一句話，丈夫走后，她一直都神情懨懨郁郁寡歡。

　　看到自己父母的夫妻關系冷至冰點，不了解實情的端蕙玖急的抓耳撓腮。于是偷偷私底下讓侍女侍墨，拿著太祖給她的暗令玉佩，招來太祖給自己的暗衛來暗查。

　　她安排二人悄悄跟蹤端子航和長隨鶴州，留二人在府里暗訪，差二人根據前面四人查到的線索，去刑部侍郎葉文執堂兄姨娘萬琳的陪嫁莊子上做客的罪魁禍首——萬馨兒。

　　萬馨兒竟然是端府東院端六爺的妻侄女，前年她送堂姐萬琳入侍郎府為妾一直沒有走，留在將軍府東院端六爺院里的客房一直待到現在，是想借著六奶奶萬氏給她在匯京找一門好親。

　　她和端子航于去年匯京城重陽節，兵部尚書楊爍恩的夫人趙氏的火楓林賞秋宴上初識，后來二人勾搭成奸，現在她已經懷孕五個多月。

　　聽說親爹對萬馨兒溫柔小意百依百順有求必應，二人的情分和他對發妻尚敏不可同日而語，為實是真愛。

　　五天后消息傳回，端蕙玖聽完端十的匯報，惡心的她差點把早飯吐出來。

　　端子航要求尚敏以良妾的身份接受萬馨兒進端府，尚敏震驚之余不堪打擊，夫妻二人為此大吵一架。太祖母和祖母為防止事態擴大，影響端府名聲，對事情進行了壓制，結果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真是好極！

　　為了寬慰母親，端蕙玖每日都在尚敏面前，耍憨裝癡逗她開心，然收效甚微。

　　最后她抱著不破不立的心態，在第十日午食陪她午歇時，試探的說：“娘親，小九兒雖是女兒，也不會讓您在家里受什么委屈。我有太祖和太后寵愛，就算是爹爹也不能強迫您。您不用擔心，以后我和弟弟會保護您，成為您的依仗。

　　若您覺得和爹爹在一起委屈，可以帶著我和弟弟合離離開端府。我們母子三人有您的嫁妝依仗，不用看誰的臉色，照樣可以過好日子。現在生氣作踐自己的身子，委屈自己是不值當的。別人越氣您越不在乎您，咱們越不能讓別人得逞，更要好好愛護自己才是?！?p>　　尚敏半靠在床頭出神，聽了女兒的話一愣，立時紅了眼眶，邊拭眼角邊低不可聞的喃喃自語。

　　“小九兒長大了，知道心疼為娘。唉......留不住就是留不住，強求不得。我兒說得對，是娘親想岔了，以后不會了。”

　　第十日未時三刻梅香進祖母房稟報：“老夫人，四少爺身邊的真州要見您。”

　　“讓他進來?！?p>　　“是，”

　　“見過，老夫人?！闭嬷葸M門就跪下給梅氏見禮請安。

　　“何事？”

　　“萬姑娘想見見您，人現在已經在前偏殿等候?！?p>　　“是誰叫你帶她來地？”

　　“她去衙門找四爺，四爺正當差不得空沒勸住，只好讓小的陪著來了?！?p>　　“呵呵，她倒是臉皮厚。她憑什么要見我？以為憑著她的肚子，就可以和端家討價還價嗎？不過是個不知廉恥的女子，不見！湯嬤嬤你隨著真州去看看?！?p>　　真州聽了老夫人的話，嚇得趕緊低頭縮了脖子，降低自己在梅氏面前的存在感，以免遭池魚之殃。

　　“是，夫人?！?p>　　他跟著湯嬤嬤一起轉身出門去了前偏殿，他守在殿外，湯嬤嬤一個人進門先給萬馨兒行個禮。

　　“老身湯氏見過姑娘，不知姑娘見我家夫人何事？”然后面無表情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巴掌大的瓜子臉白皙寡淡，一雙嫵媚的桃花眼閃爍不定，里面盛滿算計，一看就一臉的狐媚像。頭挽倭墜髻，插著兩只粉藍色桃花銀簪。身穿粉藍廣袖短衫月白色馬面裙，外罩銀白色對襟繡花罩衣。

　　容貌清秀有余端莊不足，稱其量勉強算個小家碧玉。比尚敏的溫婉大氣和滿身高門閨秀的書卷氣差了不止一點。

　　不知四少爺看上她哪里了？湯嬤嬤垂眸在心里暗暗鄙夷。

　　萬馨兒對湯嬤嬤回了個半禮，柔柔弱弱的溫聲訴說著來此的緣由，最后恰到好處的凄慘的哭起來。

　　“嬤嬤折煞馨兒了，您是夫人跟前的知心人，也就是馨兒的長輩，在您面前馨兒不敢拿大。今日萬不得已......才來次叨擾老夫人。四哥哥也勸過我，木已成舟不急在一時。如今我厚顏來見，已經是唐突了老夫人，心里惶惶不安。

　　然前兩天我收到老家伯父的傳信，我家祖父病入膏肓恐怕命不久矣。倘若祖父熬不過去，我就要回家等三年。原來也不用急的，可是如今......我這孩兒到時要怎么辦？我一時慌得六神無主，才去尋四哥哥拿個主意。不巧四哥哥今日要當差，說貴府添丁進口是大事，要稟告長輩才能為他做主。不得已......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望老夫人憐惜馨兒！嗚......”

　　“生老病死皆是命數，姑娘就先回去耐心等著就是，四少爺總會給你一個交代的。老夫人身體有恙最近正在請醫休養，不得空閑見人。請姑娘見諒，姑娘先請回吧！真州派幾個人送萬姑娘回去?！?p>　　聽了湯嬤嬤的話，萬馨兒臉色一變，剛要接著訴說。就見湯嬤嬤說完揮手招來真州，帶著梅香和二個護衛，不由分說的就半扶半架著她出了寺廟。

　　她咬著唇心里暗恨湯嬤嬤四兩撥千斤，勃了她的算計。等她磨磨蹭蹭的上了停在山門的馬車，等在那里的馬婆子，和她交換了個眼神，上前默默扶著她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