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城中,在夜間就開始下起了冰冷的秋雨,而在天未露魚白時,皇宮附近還是一抹黑,數萬太學生不顧這一場淋漓的秋雨,競相從國子監涌出,前往皇宮。
不知是誰放出的消息,武肅王世子韓子陵竟在洛陽將翰林院大學士呂文一和上陽學院的小張先生給殺了!最后的一條更是群情激憤,韓子陵竟令人將張家給屠了!
“翰林學士也是在朝之官??!這韓子陵今日敢殺朝廷官員,明日豈不是就要聚眾造反?”
“鴻儒呂文一為除邪衛道,不幸為韓子陵所殺!”
一條條沒有根由的言論紛紛從國子監傳出。一時之間,京城竟是冒出來了無數自稱呂文一大學士的弟子。
這日國子監祭酒趙邕生大學士恰好告病在家,國子監生員大亂。
與此同時有數位御史由家奴撐傘在上朝路上,時不時摸一摸袖中彈劾武肅王府的奏本。
無數太學生堆擁在皇城紫極門外,而早已得知此事的京城都尉府(先帝時為御林軍)已派人嚴守皇城各門。他們不允許有這件事情在他們的地盤被鬧大。
“哼,晏青這個死太監究竟在布什么局!”都尉府正堂,一個英姿勃發的中年男子,身上穿著一件普通黑衣在地上走來走去。
十年前,御林軍被皇上親自改編,十萬人馬的編制不變。只是將殿前步軍,騎兵,弓弩手三位統領統歸于都尉府。由都尉府都督直接管理,負責京城與皇城的安全事宜。也一下子將管理京畿地區的大理寺的權利給分走了一部分。
這黑衣男子正是都尉府都督俞祁。
盡管他知道早朝過后,不管朝堂出現什么結果,這些太學生也就散了。但他還是得調兵,一來充充排面,二來還真是為了防止有些腦殘士子沖進皇宮。
“唉!”俞祁跪坐在了堂前的一張低低的案幾前,一手撫頭:“晏青啊晏青!你個死太監不找事會死啊!”
而后站起身來,看了眼還沒有亮的天,就在婢女的服侍下穿上了一套亮黑色的虎煞甲,帶好佩劍后由一個家奴替他撐著傘走出了門。
按當朝律,都尉府都督上朝時應帶劍隨侍殿下左右。而都督府三統領則領兵在殿外候旨。
俞祁都督走到了奉圣門,發現這里居然聚集著幾千太學生,竟還有一個人將衣服脫下來,有一枚小刀在身上刻了什么!這時守衛此門的士兵有一個瞧見了都督的到來,對著都督行了一個軍禮,俞祁也是點頭回應!畢竟這些人太多了,一個疏忽就有可能將這些太學生控制不住。
“你們這是要干什么?造反嗎?”俞祁走到奉圣門下看著眼前的一陣太學生。
“我們要見皇上!我們要皇上誅殺韓子陵,以平天下士子之怒火!”
一個聲音從人群中傳出,頓時群聲附和。
“見皇上?你們當皇上是你們想見就能見的嗎?”俞祁怒喝一聲:“國子監趙祭酒自會傳達諸位的意思!”俞祁說的這句話可是相當客氣了!
這時,有一人光著膀子自人群中擠出:“我張永愿為天下士子請命,請皇上誅殺韓子陵!”這時俞祁才看清楚這張永身上刻的是什么
“誅韓子陵!”
俞祁勸說道:“皇宮門前,還不穿上衣服,這是你如此撒野的地方?”
“如不誅殺韓子陵,張永愿永世露此四字,不復披衣!”張永強硬的回答。這一回答在他自己看來一定可以傳成一段士林佳話,國子監學子張永為天下士子請命!
他以為這位都督會因自己的一番話而感動,進而好言相勸一番,雖進不了皇宮,但定會揚名天下!可是他還是看錯了人,俞祁面無表情的說:“請命?何不用我鞘中之劍?以一小刀刻字在身上就是請命了?你這成名也就太容易了!”
說罷,一劍就將張永的頭砍了下來。
“國子監?我俞祁到時要看看你們這幫腐儒到底有幾分血性?”俞祁看了眼面前被這一幕嚇到面無血色的太學生們,對周圍衛兵大喝一聲:“若有人再敢喧嘩宮門,立斬!”
而后便接過兵士遞上的傘,朝奉天殿走去了!
他還真倒要看看,這國子監的一群酸書生倒是能有多少血性!
俞祁都督可跟那王府沒有半點關系,方才那一幕只不過是他忽然覺得這些年給了刑部大理寺一些面子,沒有厲行殺戮。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儒生當他都尉府好欺負了!
上朝之時,他隨侍龍陛左側,禁中第一人晏青隨侍右側,看著文武大臣左右分四列輕步走入大殿。但確是沒有看到國子監祭酒趙邕生。
“這只老狐貍!”一下就明白事情真相的俞祁暗中腹誹道。
當廷議還未開始時,便看見了早在意料之中的事了,幾個監察御史一并出列跪伏,沉痛的言說這韓子陵在洛陽的罪行,順便彈劾武肅王府。
晏青走下龍陛,一一收起這幾個御史的折子。雙手捧到皇帝身前。俞祁看著下去收折子這個面無疵須且還有幾分紅潤之色的老人
這模樣一點也不像是江湖傳言中的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但在下面那些身后沒有讓影堂忌憚的勢力的大臣,看到這個表面上人畜無害的太監,也得兩股顫栗。
在晏青將奏本捧到皇帝身邊的時候,這位已經御朝十多年的老皇帝示意他放到一邊。
“諸位愛卿對此事怎么看?”皇上面無表情,聲音沉穩,任是前朝老臣如今的從一品的閣老崔政宏也聽不出這位皇上的喜怒。
“皇上,洛陽武肅王世子韓子陵固然有罪,諸位御史不明事情真相就隨意混淆圣聽,是何居心?”武官隊列中的正二品的兵部尚書棠段君出列說道,諸人看向了這個身穿二品獅子補服的棠家中年男子。
其中,一些朝中的年輕人都覺得這人不識時務,但在大多數官場老人看來,這棠家的棠段君無疑是一個聰明人。
“棠尚書,你的意思是這事我們御史臺不該管?”一個御史反駁道:“難道就要任由那韓子陵欺負我天下士子?”
棠段君回過頭看了一眼這個御史,是一個剛從翰林院出來的年輕苗子,一下就猜到了又是朝中幾個老東西慫恿的!
“欺負?那你可知那呂文一是在哪里被殺的?張家為什么還被那韓子陵滅掉?”棠段君忽然厲喝一聲:“是在青樓!是在青樓辱罵韓子陵!延及父母!”
“堂堂一個翰林院大學士,在青樓辱別人父母,你們這些人還替他喊冤?”說罷,棠段君又跪叩陛前:“昔年,武肅王為我大周立下不朽之功勛,而世子之母又是已逝的宸陽公主!呂文一在青樓辱罵武肅王世子父母,虧廢禮節,是為不敬,當死!”
“棠尚書,你是認為那韓子陵可以擅自行兇了?”一個中年男子站了出來,抬起頭看了一眼皇帝,眼前已操縱了大周局勢十五年老皇帝面無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朝堂中的辯駁。
“劉中丞,你可別被某些居心叵測之徒拉下水,你那御史臺的人可對呂文一不敬之罪提過半字?口口聲聲要治武肅王府的罪,那是不是可以懷疑你呂文一是受你御史臺指使,才去辱罵功臣,公主!”棠段君轉過身來,竟是背對著大殿之上的君主,質問這位御史臺二當家的劉中丞。
朝堂中也再無其他聲音,好像今天上朝就只為解決武肅王府的事情。那些以往朝堂奏事的老狐貍,都閉口不言,如今他們猜不準陛下對武肅王府的態度,絕不敢輕易表態。
但是也有不少人雖未表態,但在下朝之后對棠家的表態十分贊賞。如今北境軍已經沒了武肅王鎮守北庭時的軍威,郭老將軍已老邁得不成樣子了,朝廷擬在郭老將軍去世后,封第三位異姓王宋溪明,以便將宋溪明綁在北境,全力抵擋燕軍南下。就連麒麟冠服也早就送往了北境。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陛下是多不想讓武肅王韓守誠重掌大權。
“說起來,白衍還是怕那個洛陽的人!”京城新安的一間酒肆,一缺了門牙的老頭子數著銀子,抬起頭對著抹桌子的少女笑了笑。那少女沒有說話,只是瞪了眼那老頭子。
那老頭也回瞪了一眼,繼續道:“慕容長恭,那小子打銑城的時候,和韓守誠一樣用兵詭譎,那宋家小子就算死在北境也是不稀奇的?!?p> 聽到女子不搭話,老人把手中銀子咬了一口,又提起筆不知道寫什么去了。
這一日,新安城中不知是如何風云涌動的,國子監學子們抬著一具尸體回去了。祭酒趙邕生又躲在家中不見客,但暗地里卻是將晏青那個老太監給祖宗十八代給問候了個遍。
中書令李青云府上的小院內,這位年紀雖大,但走路卻不見絲毫老態的宰相大人竟在庭中踱步,眉間微蹙。近日來朝廷里的風刮得是越來越大了,他李青云雖然是歷經三朝的老人了,直到新朝才但上了中書令一職,什么大場面沒見過!
像今日的朝堂,也不是那么一次兩次了!
“恩師,棠家已向洛陽那邊開始示好了,那棠家的小輩還要不要調到中書省?”一個精明干練的男子問眼前手縷長髯的宰相道。
“政令即將推行,就算是北境將有戰事,也不可拖緩!至于洛陽那邊,就看陛下的意思了!”李青云對他的這位得意門生緩緩說道:“至于那棠家后生,暫且擱置,不然會影響事情!”
“還有,兵部收到宋溪明的折子,要求朝廷援兵糧,北燕皇子慕容長恭已陳兵三十萬,隨時準備南下!”這個精明干練的男子又問道。
李青云捋著長須的手遲疑了一下,又說道:“這時候邊軍不支,怕是會影響陛下對武肅王的態度,很多已經成為定局的事情恐怕會因此而改變!”
“讓兵部將折子擱置十天再呈上去!”
這年輕干練的男子深深地看了一眼這位一直提攜他的恩師,他始終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得到此人的青睞,年紀輕輕就一路被提拔到兵部侍郎一職。
放眼是多年前與他一同參加恩科的,都被踢到各個地方郡縣,好一點的還在道府一級做著幕僚,但依舊看著地方勢力的臉色辦事,這官做的格外憋屈!近些年來有的人才被調到京城做一些閑職。
像這些事他一直不敢問眼前的恩師,但在朝廷中呆久了也是看出了一些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