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之際,桐苑每一個房間也已早早的熏上了特制去夜間穢濁之氣的檀木熏香,韓子陵在貼身侍女紫蘭的服侍下穿上了一套灰色內(nèi)衫,外面套上了一件深藍(lán)色廣袖長衫,長發(fā)略微一束,一雙桃花美眸似笑非笑,在淡煙與剛剛投射進(jìn)房間的曙光之中卻是頗有一些出塵氣味。就連一向冰冷紫蘭看著這位熟悉的世子殿下也是一陣出神。
今日世子沒有問那個靈司的事,她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了!幫世子整理好衣衫后便行禮告退!
昨日老虞將老婦人安置在了一個不大但卻一應(yīng)所需俱全的院子里,還專門派了十幾個婢女和奴仆伺候二人起居。
但老婦卻是將那些奴仆婢女全都打發(fā)回去,并托人謝過王爺美意。并說她們在江湖上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己干一些日常活計,候府如此款待卻是讓她們有些生疏了。
隨老嫗而來的姑娘也是像往常一樣早早起來研磨藥材,而后研讀藥道書籍,爭取早日能同師父一樣懸壺救人。聽到這個大院子大門開合的聲音,姑娘望向院中走進(jìn)的世子殿下,看似恭敬,眼中卻滿是毫不掩飾的鄙夷。
“敢問姑娘安濟(jì)藥姑可在?”韓子陵并無傲慢,向姑娘施禮問道。他自問本沒有得罪這位姑娘,然而姑娘的回答僅僅只是一聲冷哼。
其實,幸好這姑娘還有著能治好父親身上的毒的安濟(jì)藥姑撐腰,這要是換作平日里,你一個要身材沒身材,要長相也僅是能瞧得過去的小妮子敢跟韓子陵這么說話,早被打的半死然后扔外面乞丐窩里,生死由天!
“陽生,愣這干什么?還不去沏杯藥茶請世子殿下進(jìn)來!”院中正堂屋子里傳來老婦的聲音。這位叫陽生的姑娘被師父斥責(zé)后,狠狠地剜了一眼這個只生了一副好皮囊的‘紈绔’,然后又迅速跑去沏茶了!
陽生!一個姑娘家取這么個名字也是不多見啊!莫不是他爹娘想生個帶把的,結(jié)果讓他們失望了,就連名字也都懶得起了,索性把并未出生的男孩名給套上得了!韓子陵心中不懷好意的猜測,看著姑娘被責(zé)斥后委屈的背影,一下就覺得這姑娘爹娘肯定不疼她。而后便滿意的朝安濟(jì)藥姑所在的屋子里邊去了。
韓子陵進(jìn)去后立即朝面前的老婦人行禮,神色肅然道:“子陵謝過前輩赴約!”老婦并未矯情,只是禮節(jié)性的不受而已!
“前輩,你看我父親的病……”韓子陵行過禮后立即轉(zhuǎn)向正題,他確實擔(dān)心父親的病。他是真的怕,意識怕新安那位撕破臉皮,不再充當(dāng)正人君子,拔出在洛陽十幾年的這顆釘子。更怕父親的身體支撐不住,如今哪怕是天天用最名貴的藥材,也已抑制不住病情了。他天天看著父親鬢間增多的白發(fā),不禁心中感傷。當(dāng)初披甲征戰(zhàn)天下的韓守誠,一時風(fēng)光無二,卻沒想到十多年后竟被惡疾纏身。若是讓天下憎恨這位屠夫的亡國士子們知道了,免不了會拍手稱快!
“還請世子殿下放心,老身這次攜弟子陽生來王府,本就是有幾分把握治好侯爺?shù)牟。 崩蠇炌銧t中緩緩添加一些粉末狀的東西,空氣中慢慢也多一些沁人心脾的藥香。“如果老身沒有把握的話還真是不敢來王府丟人現(xiàn)眼!”
“那就有勞前輩了!若能治好家父身上的病,子陵感激不盡!”韓子陵再次起身行禮。老婦忙道:“殿下不必如此,老身盡力而為!”
“殿下莫非真以為侯爺身上的是病?”這時,那個叫陽生的女子端著兩杯剛沏好的藥茶進(jìn)來,出言說道。
“那又是什么?是毒嗎?”
陽生慢慢將藥茶放在韓子陵面前,看著這個自己以為的紈绔公子哥面上的嚴(yán)肅,并沒有如韓子陵剛進(jìn)來一般用鄙夷的眼神看待他,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而后走出門去。
“十五年前,世子還小!”老嫗放下手中的藥袋,在韓子陵對面坐了下來。“可那一年發(fā)生的事我想殿下也應(yīng)該知道一些吧!”
“前輩是說晉王謀逆案,還是其他?”
“其實當(dāng)年晉王謀逆案與你們一家人并不牽扯,可你知道為什么你母親宸陽公主會死?當(dāng)時你們一家在北境宣同府,而先帝駕崩后所謂的晉王謀逆席卷了整個關(guān)中,難道身在宣同府的公主會不知道她父皇駕崩之事,怎么會偏偏到新安后幾天就悲泣而亡?”老嫗喝了一口藥茶看向韓子陵:“而當(dāng)今圣上又為何會對他最疼愛的小妹之死給出這么一個敷衍的解釋?”
看著韓子陵默聲,并不說話,只是陰沉著臉靜靜聽著,安濟(jì)藥姑又開始說:“縱觀侯爺平定天下的數(shù)戰(zhàn),自然是為后世兵家所樂意研究的經(jīng)典。然而在滅越國之時,皇子白衍領(lǐng)七萬武南軍攻打蜀國劍閣,被劍閣劍主紫東來一人一劍毫發(fā)無傷的取了三將首級,斬殺數(shù)百兵卒,就是劍閣劍子紫云差點在劍閣北側(cè)峰取了白衍的姓命!若不是當(dāng)今禁中第一的那個殘廢晏青,而今坐在龍廷之上的人恐怕也不會是他白衍了!如今劍閣這一戰(zhàn)恐怕已沒有多少人會去研究了!”
韓子陵哪里會不知道,如今候府落魄,幾乎沒有太多實權(quán)與他那位皇舅對父親的嫉妒或者說是忌憚脫不了關(guān)系!
他怕了,他怕自己的江山不穩(wěn),既然這位妹夫能夠滅了四國,又有誰能保證他反過來奪了白家的皇位!
但是這些他早就知道,韓子陵站起身,冷冷地問:“不知道前輩給子陵說這些是想要什么?”
安濟(jì)藥姑明顯沒有料到她的一番話竟是讓這位原本應(yīng)該氣憤的世子殿下對自己起了防備之心,不禁在心底暗嘆:這孩子這些年過得也不容易啊!
一個原本應(yīng)該無憂無慮的世家子弟,等到老侯爺死了以后就直接接任武英候的韓子陵,竟是有這么深的疑心,很難想象這位被天下無數(shù)人羨慕的世子殿下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
“侯爺身上的毒,就是十五年前被人下在身上的!”老嫗并未因韓子陵韓子陵對其懷疑而生氣,反而在看向這位世子殿下的眼神中有著些許欣慰。
“那我娘……”韓子陵聲音有些顫抖,對于他娘親的死,韓守誠一直對他遮遮掩掩,不想讓韓子陵知道真相。
“這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公主的死有疑點,不想讓殿下忘記自己娘親的死!”老嫗看著面無表情的韓子陵,心想這些事情也應(yīng)該讓他知道了,于是又道:“半月前,老身是看到你身上的赤月玉牙才認(rèn)出你是故人之子的,而這位故人卻不是王爺,而是你娘。”
“當(dāng)年,這件用名貴血玉所雕刻玉牙,上面纏龍扶風(fēng)。可是你娘的貼身之物,現(xiàn)在,武肅王府也有幾塊可以用來印證身份的玉牙,但只有你這一塊,才是真正的赤月血玉啊!”
“我娘?”韓子陵陷入了沉思之中:“那前輩可是我娘親的什么人?”
“呵呵。”安濟(jì)道姑輕輕笑了笑:“只不過服侍過公主殿下幾年而已。”
——
院子外面陽生姑娘在認(rèn)真的搗藥,她可沒心思搭理師父和那個紈绔所談的內(nèi)容,她的愿望是有朝一日可以成為像師父一樣走到哪里都會被人奉為上賓的藥師。
師父曾說:世間千百種死法,唯有用毒才會讓人體面的死去,世間多少癡人,有幾個不怕病痛帶來的死,唯有用藥才能救病!哪怕是心病,也有心藥!
姑娘想著有一天自己成了像師父一樣的人,心里一下高興了,不管你武功多高,不一樣還得求本姑娘給他治病!
這時,韓子陵從內(nèi)屋出來,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這陽生姑娘在傻笑,原本沉重的心情一下寬松了不少!
這老大個姑娘莫不是個傻子?韓子陵心里想著,故意咳嗽了一聲。
陽生姑娘被韓子陵的一聲咳嗽從幻想中拉了出來,又把韓子陵狠狠的瞪了一眼。
“呦,還真不愧是游走江湖的俠客,瞪人的眼神都這么凌厲!今個晚上敢不敢跟本世子出去一趟殺一些賊寇證明一下你行走江湖時的俠肝義膽?”韓子陵打笑道。
“不就是殺人嗎?本姑娘是藥師,想殺多少是多少!”姑娘正要驕傲的站起身來:“像你這種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哎——”還未說完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動作幅度太大打翻了藥罐。
韓子陵看著眼前這個笨手笨腳收拾藥罐的大姑娘,嘴角含笑走出了這處庭院。
——
桐苑中,韓子陵剛推開門,紫蘭便迎了上來。
“殿下,慕仙公子今日來訪,見公子不在就離開了!”
韓子陵這幾天正納悶?zāi)兀∧较纱蟾缜皫滋煲宦暡豢缘碾x開洛陽是做什么去了。聽說韓慕仙來了韓子陵并不驚訝,畢竟師尊李玄羽還在王府呢!雖然說到現(xiàn)在還沒有給韓子陵傳些武功,但韓子陵能夠猜到師尊給的東西必然非同凡響,不然怎么能壓過老虞給的劍式‘葬’呢!
不過這些是都還沒有被韓子陵放在心上,只是叫紫蘭準(zhǔn)備一匹好馬。然后就出了王府,買了一些吃的,披了件白袍到聽雪樓落梅居去看看青羅和夕兒,順便確定一下今夜行動目標(biāo)。
——
夜,韓子陵一襲黑衣,頭發(fā)捆扎的十分精干,背后背著一柄長劍牽著一匹駿馬往候府外走去。這時從暗地里閃出了一個人影攔住了悄悄出去的韓子陵。
韓子陵一看,是陽生姑娘!頓時想起了他白天說的話。看到這個姑娘攔住,韓子陵冷冷的問道:“會死人的,你不怕?”
“像你這種人都不怕,我會怕?”陽生強(qiáng)硬的回答道。
“好!”韓子陵牽著馬匹調(diào)了頭,往外府侍衛(wèi)馬廄方向走去。
“喂,怕死直說,就別去了!”陽生朝韓子陵喊道。
“去給你挑匹好馬!”
候府最高的重樓上,武英候韓守誠看著在街道上躍馬疾馳的兩人。眼眸中有一縷擔(dān)憂!
你都告訴他了?韓守誠轉(zhuǎn)過身,看向身旁的安濟(jì)藥姑。
“沒有,只是隨便說了一點!”安濟(jì)藥姑面無表情。
“這孩子自從習(xí)武之后,每逢她娘忌日,就會一個人出去,找山匪,剛開始是老虞暗中幫其把厲害一點的殺掉,這幾年我沒叫老虞去。”
“你就不擔(dān)心出事!”
“怕呀!怕對不起宸陽,但是這終究是他將要面對的!”韓守誠回答道。
“他或許明天回來問他娘的事,你打算怎么回答?”
韓守誠沉默了一下,看向不遠(yuǎn)處被風(fēng)吹動的燈籠:“風(fēng)起來了,這次他要是問起來就告訴他吧!”仿佛看到了老婦詫異的神情,韓守誠又說道:“他遲早會知道的!”
這時,重樓案幾上的一沓白紙被風(fēng)吹散,露出了底下紙上的墨跡。
韓子陵和陽生已縱馬到了洛陽城外一處驛站的不遠(yuǎn)處。月色清涼如水,一股夜風(fēng)吹起了韓子陵鬢角一縷并未束起的頭發(fā)。韓子陵看向旁邊馬術(shù)生疏,眼中還有一些膽怯卻還嘴硬的陽生姑娘。指著前面驛站的招旗:
“你瞧,起風(fē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