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舒悅說,你不要被自己的想像欺騙了。她不說顧凌欺騙她,說她被自己的想像欺騙,莫舒悅實在聰明。
那么,于詩言的內疚、歉意豈不多余?因為她完全猜不透莫舒悅的意圖。莫舒悅有意圖嗎?
“任何人都可能被自己的想像欺騙,”一下子于詩言就心平氣和,就冷靜了。她不必對莫舒悅低聲下氣,步步退讓的,她做錯了什么呢?“不過我認為被自己欺騙倒不是壞事,如果這欺騙能令我快樂!”
莫舒悅皺起眉頭,好半天都沒有說話。她不明白于詩言的態度為什么會在一剎那間改變,于詩言不是一直看來不安和內疚嗎?她是不能明白。
“沒名沒份的,你也打算跟他一輩子?”莫舒悅冷硬地說。
“這其實并不是困擾我們的問題,你也知道,”于詩言搖搖頭。“莫舒悅,顧凌其實也不是你想像中的人。”
“我并沒有想像。我真正的了解他,我親眼目睹他的所作所為,”莫舒悅提高了聲音,她怎么了?開始沉不住氣?“我和他不但是青梅竹馬的玩伴,而且共同生活了兩年。”
“你能故意做一些事給他看,他也可能故意做一些事給你看。”于詩言淡淡地笑。
“他故意做給我看?你真天真!”莫舒悅夸張地說。
“事實上,你們共同生活的兩年只是在不停地傷害對方又傷害自己,這是我旁觀者的看法。”于詩言說。
“錯了,”莫舒悅揚一揚頭,很倔強,很驕傲,但是掩不往眼中那絲被人看穿、看透的狼狽。“我莫舒悅做的事只為自己快樂,不傷害自己。”
于詩言搖搖頭,再搖搖頭,把視線移到莫舒悅手腕的傷口。莫舒悅不傷害自己嗎?驕傲的女子總是自找苦吃。
莫舒悅被于詩言的視線所擾,她窘紅了臉,下意識地縮回雙手,又覺不妥,慢慢再伸出來。
“我喝多了酒常常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她自我解嘲地說,“我曾經喝醉了,在街上開了車亂追人,好像發了神經一樣。”
“那你就不該喝酒。”于詩言說。
“不喝酒怎么行?顧凌和我都是酒鬼,我們結婚兩年惟一的成就是習慣以酒當水,”她笑,“不喝酒我會渾身不自在。”
于詩言再搖頭。莫舒悅來就為了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她有企圖嗎?有嗎?
“你吃過早餐沒有?”于詩言想轉開話題。
“我不習慣吃早餐,我的一天生活開始在午餐之后。”莫舒悅在沙發上移動一下。
“要不要喝點果汁?”于詩言再問。
“我習慣喝純凈水。”莫舒悅撇撇嘴。“于詩言,你為何要離開何凝,我看得出,他很在乎你。”
“何凝的確對我很好。我不能接受世界上每一個對我很好的人。”于詩言說:“也不是每一個好人都適合我。”
“顧凌哥哥能適合你?”莫舒悅又笑了。她是要來談顧凌的,無論說起什么,她總能把話題繞回顧凌身上。
有一種女人,一旦愛上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就是她的世界。她余生惟一的盼望就是跟他相依為命,過著幸福的生活,仿佛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莫舒悅就是這種女人,于詩言也是。
“我想,莫舒悅,你太好強、好勝了。”于詩言搖頭。“你只是不肯認輸。”
“你不好強、好勝?”莫舒悅眼中光芒一閃,她身上似乎又有了生氣。“你肯認輸?”
“如果我輸了,我一定承認!”于詩言非常非常誠懇地說:“認輸并非見不得人,那是一種美德。”
“什么難聽的名詞到了你的嘴里都變好了,肯認輸是一種美德,我第一次聽到。”莫舒悅大笑。
“其實肯認輸的人聰明,”于詩言輕輕嘆息。“他們不為難自己。”
莫舒悅怔怔地想了一會兒。
“于詩言,你認過輸嗎?”她很慎重地問。
“認過!”于詩言絕對認真地。
“向誰?”莫舒悅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于詩言猶豫一下,淡淡地笑了。
“顧凌。”她說:“我對他承認以前倔強得沒有道理,我一直在為難自己,我愿放棄驕傲,從頭開始。”
“這算認輸?”莫舒悅嘲弄地說。“或是剖白?”
“隨便怎么講都是一樣,我認輸,我放棄,我投降,”于詩言平靜地說;“我覺得在感情上釋放了自己。”
“講得很美、很動人、很小說化。”莫舒悅笑。“于詩言,我懷疑你把小說里的情節搬到現實生活里來了。”
“然而小說不是人生的縮影?”于詩言不置可否。“而且,小說哪有生活精彩。”
莫舒悅咬著唇,思索半晌,突然站起來。
“我走了,跟你聊聊是很開心的事,”她說:“我不再覺得那么悶了。”
“如果你愿意,可以常常來!”于詩言真心地。“真得!”
“顧凌肯嗎?”莫舒悅笑得特別。“告訴他,以后我不會煩他,不會做傻事,也許有那么一天,我也會認輸。”
“莫舒悅!”于詩言很意外。
“不是輸給你們,是輸給自己。”莫舒悅飄然而去。
然而,莫舒悅今天為什么來?有什么目的?只為聊天這么簡單?
顧凌結束應酬回來,看到于詩言躺在床上,她蜷縮著身體,把頭埋在枕頭里,他幾乎看不到她的臉。
她沒有睡著,只是這個時候如果不閉上眼睛假裝睡覺,也就沒有別的好說。有時候,晚上難過,倒是希望真的會睡著。到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就可以放下一些倔強和固執,當做沒事發生一樣。
他躺在她身邊,一只手輕輕抱住她的胳膊,低聲說:“抱歉!”
他知道她為什么會情緒低落,她也知道他為什么抱歉,他們實在已是心靈相通,靈魂相接,有的時候,言語根本是多余。
兩人之間有一陣短暫的沉默,于詩言輕過身去,嗅到他呼吸里的酒的氣味。
“你喝酒了嗎?”
“跟方達的王總談生意,喝了一點。”
“我給你沖杯蜂蜜水。”于詩言說著打算起身。
顧凌抱得她更緊一些,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說:“詩言,不用。”
她把頭埋在他的胸膛里,不動不說話。他們的沉默并不顯得僵硬,而是和諧、溫柔,是一種經過提煉,經過了沉淀之后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