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暗了幾分，那淺淡的金紅色染了點夜色的黑，一下子變得厚重起來。

　　歌聲依舊在繼續，海浪拍岸，白色的泡沫里，隱約露出一點黑色，一閃而逝。

　　那藏在暮色里的人影，微微動了下身子。

　　巨大的魚尾從水中躍起來，帶起一串水花，又狠狠往下一砸。

　　巨浪翻涌，以極快的速度朝著海島席卷而來，淹沒了大部分的低地。

　　歌聲又是一轉，變得哀婉動人，似是情人臨別前的低語。

　　一個個看不清樣子的龐然大物，從水底浮起來，圍在那人的身旁。

　　海面上漲，那人坐的礁石似乎也跟著長長，他依然坐在那里，低低唱著。

　　沐笙的面色不太好看。

　　“是鮫人。”他壓低了聲音，“我們遇到了鏡中世界六殺幻境中的第六殺——鮫人音。”

　　夜挽歌與蘇卿的面色也變得非常凝重。

　　家中長輩不乏有曾是鏡花水月弟子的，來前也與他們說過一些事情，其中便有水鏡試煉中的六殺幻境。

　　每一個幻境都非常危險，但相對來說，排名靠前的幻境會更容易一些。

　　很不巧，他們抽中了最難的。

　　錦月與云生不知內情，但看他們的臉色，也多半明白了“鮫人音”這一個幻境很危險。

　　太陽的最后一絲光亮隱去，濃重的黑夜壓了下來。

　　鮫人停止了歌唱。

　　夜挽歌抬手把冰鳳召喚出來。

　　“趁現在，快跑!“

　　沐笙與蘇卿飛快躍上冰鳳，錦月與云生速度也不慢，很快召出劍踩了上去。

　　幾人剛飛上高空，一道滔天巨浪便打了過來，整座島嶼瞬間被水淹沒。

　　鮫人凄厲地叫了一聲。

　　海水翻涌，無數道巨浪沖天而起，朝錦月幾人打了過來。

　　幾人險險避開，身上都沾了不少水。

　　原本圍在鮫人身側的龐然大物，爭相躍出水面，以鰭作翅，朝他們飛了過來。

　　若是被追上，后果不堪設想。

　　錦月眉頭微皺，回身踏上了一條巨魚的背，將驚鴻拿在手中，飛快結印。

　　“驚鴻，掠浮光。”

　　云生轉過頭時，看見的便是錦月站在巨魚背上，身后巨劍虛影顯現，衣擺獵獵生風的畫面。

　　她的眉眼沉靜而平和，抬劍朝下一斬。

　　劍光破開海浪，將幾條巨魚斬成幾截，鮮血紛紛揚揚地灑下來，將海面染紅。

　　云生忽然想起來，有一次，家里來了一位陌生人。那人長了一雙淡金色的眼，穿著一身月白金邊的袍子，頭發雪白。

　　師父似乎對他很尊敬，他們談了些什么，云生沒有聽見。

　　只是在那人走的時候，他躲在門邊，聽到師父說：“大祭司，不能讓錦月平和安定地過完這一生么？”

　　“不能。”那人的嘴里吐出冷淡的話語，像雪，“她生來便是天之驕子，有自己應承擔的使命。”

　　然后他聽見師父輕輕嘆了口氣。

　　而那雙淡金色的眼，隔著門縫，與云生的目光對上了。

　　從前云生想不明白，為何他生來癡傻的姐姐，會被人說成是天之驕子。而現在，他看著在風雨里巋然不動的錦月，忽然隱隱約約地明白了。

　　她就像那天上的皎月，無論身處何地，總能綻出耀眼的光來。

　　錦月斬出一劍，又換了一條魚踏上去，飛快斬出第二劍。

　　云生從短暫的回憶中回過神來，也踏上一條巨魚的背，揮舞著流螢同錦月一起斬殺巨魚。

　　他拿到流螢沒多久，還沒學會劍技。

　　夜挽歌幾人也發現了這邊的情況，顧不得跑，都過來幫他們減輕負擔。

　　幾人打了一會，巨魚仍然源源不斷地涌上來，似乎永遠沒有窮盡。

　　錦月一咬牙，對幾人道：“都退后，我殺出一條路，你們去抓那只鮫人。”

　　夜挽歌本想反駁，但看著錦月沉著冷靜的眼，配合地指揮冰鳳往后退了些。

　　錦月借力躍上半空，飛快地雙手結印。

　　“驚鴻，影千重。”

　　無數把流光璀璨的劍從半空落下，劃破寂靜黑夜，將涌上來的巨魚全都斬落。

　　幾人雖心中驚訝，卻也片刻不敢耽擱，在魚落下的間隙里飛快朝鮫人沖過去。

　　錦月的靈力已全都耗盡，從半空落下來，被驚鴻接住。

　　片刻后，云生幾人也抓到了鮫人，把他捆得嚴嚴實實，又威脅他將魚群撤了。

　　海面重新恢復平靜，島嶼卻仍被水淹著。

　　錦月坐在冰鳳背上，看著被捆得像個粽子似的鮫人，哭笑不得。

　　鮫人琉璃色的眼睛盯著錦月看了一會，忽然用沙啞的聲音說：“我見過你。”

　　錦月愣了一下，不容置疑地說：“你看錯了。”

　　鮫人舔了舔嘴唇，沒說話。

　　錦月又問他：“你能讓潮水退去么？”

　　“能。”他笑了一下，“但我不愿。”

　　他被捆著，受制于人，卻似乎一點都不為自己的安全擔心。

　　錦月吃了一顆丹藥，閉上眼睛恢復自己的靈力，沒再跟他說話。

　　過了一下，鮫人又開口了：“我可以讓潮水退去，但有一個條件。”

　　錦月沒說話，云生湊過來問他：“什么條件？”

　　鮫人抿起唇，將頭轉向一邊，顯然不愿跟云生說話。

　　錦月只好問：“什么條件？”

　　她閉著眼，沒看到鮫人的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他的身子往前傾了幾分，一字一句地在她耳邊說：“你跟我走。”

　　下一瞬，變故突生。

　　一個巨浪打上來，被捆住的鮫人不知什么時候掙開了繩子，拉起錦月跳入海里。

　　海浪聲中，還能清晰地聽到夜挽歌幾人在喚著她的名字。

　　直至鮫人停止前進，錦月才睜開眼，冷淡地看著他。

　　“你是誰？”

　　鮫人的眼里閃過一抹驚訝，“你故意的？”

　　錦月沒說話，打量了下四周。

　　他們身處一座宮殿之內，很是富麗堂皇，頭頂上方，幾顆碩大的夜明珠正發著光。

　　鮫人低頭笑了一聲，“不愧是大帝姬。”

　　他的魚尾已變成了腿，穿了一身煙青色的袍子，居高臨下地看著錦月。

　　“大帝姬或許不記得我。我是鮫人族三皇子，宵燁。在云汐島上，我們曾有過幾面之緣。”

　　宵夜？

　　錦月沉默了幾秒，又忽然想起另一件讓她頭疼的事。

　　“潮靈海的鮫人族？”

　　“是。”宵燁在錦月身旁坐下，又輕飄飄地補了句：“太子明煦是我哥哥。”

　　錦月覺得自己的心情有些難言。

　　從前在幻靈，師尊很少讓她離開神宮，即便離開，也從未碰到過身為大帝姬時的故人。

　　怎么一到了紅塵域，這故人便一個接一個地往她眼前湊？

　　宵燁不知道錦月心里在想什么，好心地問：“大帝姬怎么了？”

　　錦月：“我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