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入冬之后下了一場雪,浸白了深宮的朱墻黛瓦,季歸蝶尋遍了整個后宮,終于在一座隱秘的庭院門口找到了記憶里的那棵墨梅樹,樹剛吐苞,墨梅花零零散散的開了幾朵,但大多還擁在一起,不愿吐蕊。
季歸蝶繞著樹轉了幾圈,也沒看見令人滿意的枝丫,有些煩悶的對著手心哈了一口氣,熱氣露出指縫在半空中結出一團霧來,她正盯著那消散的水汽發呆,身旁的院門卻突然打開。
江淵看見季歸蝶是愣了愣,又見她盯著墨梅樹,挑了挑眉半瞇起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又是她……
“花還沒開,你今年來早了。”
季歸蝶驚了一驚驀然回首,在看清那倚在門邊的身影時愣住了片刻,但很快反應過來。
“臣女季歸蝶,見過淵王殿下,殿下萬安。”
她福身向他行禮,而他則勾了勾嘴角。
“怎的不見你以前的伶牙俐齒了?倒是見你對這棵墨梅樹一如既往的感興趣。”
季歸蝶怔了怔,頗有些茫然,從前的伶牙俐齒?她與淵王,似乎并沒有過交集吧?這淵王,說話好生奇怪,他們從前,好像只見過一面吧?還是他路過那次……
她不解他所說的,索性只是低眉不做回答,江淵見她沉默皺了皺眉頭,大約猜到幾分,然最終也只是舒了眉頭,沒在繼續這個話題。
“殿下若無事,臣女便先行告退了。”
她在原地杵了半晌,腿都站的酸了,于是便果斷福身,向他請辭。
江淵沉默的點了點頭,轉身進了院子,這一處院落極少有人知道,她卻能屢次找來,大概也是費了一番功夫的,不過,為何會對他的話露出那種不解之色?
不久后江淵忽的來了興致向宮人詢問季歸蝶的事,之后倒也猜到幾分,她性子變了的原因。
兩年前平肅侯因為養私兵被斬,用一道空白圣旨保下全家老小的性命,其長子因為才華被留在宮中擔任一個小小的八品小官,太后因為喜愛季歸蝶,將她召入宮中做伴,只是如今的身份,自然是大不如前了。
家道中落,親人分散,連與她訂有娃娃親的人也向她退了婚事,一下子由云端跌入谷底的人最易受人欺辱,想來她光熬過這些,便足以磨光她的銳氣了……
江淵只是想不到,她身上那股清冷的氣質,竟是在這般的跌宕里積淀出來的。
宮人說這些時將季歸蝶的過去當成談資來說笑,只不過在江淵聽來,反倒聽出了什么不一樣的東西。
那丫頭是聰慧的,這點毋庸置疑,她若只是個任性的大小姐,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后宮里,根本生存不下去,但她偏偏要帶些傲骨,懂得揀人愛聽的話來說,可卻也不愿不要臉面的諂媚奉承,將臉踩在腳下往上爬。
不過她若是沒有那一絲的傲氣,他倒也不會注意到她。
她如今在宮里仰仗的人是太后,但太后年歲已高,沒剩多少日子了,若是太后一走,她便會又掉進低谷……
屆時,她又當如何?江淵忽然心疼了她一瞬,但也許,他是可憐她?這樣的感覺,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