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之事,素心最為拿手。再加上,趙公公的安排和幫忙,一個時辰之后,我竟然煥然一新,變成了完完全全的另一個人。趙公公看呆了,沖到梳妝臺前扶著我的肩膀,仔仔細細呆瞧我的臉好一會兒,最后搖搖晃晃吐出一句:“我從未見過這般絕世美人。”喜兒聽他說了這句,嘴角不經意揚起,一副很自豪的樣子。素心和鴛鴦看了,互相看看。鴛鴦當即求了素心,“當真是太美了。素心姐姐可否也幫我打扮一下。”
宸妃看著我們歡喜,本想走過來和我們一起,卻因為有些傷感,而落下淚來。于是便坐在窗榻邊輕輕抹淚。哭了一會兒,她歇住了,便走過來說,“沒想到,你有如此多的驚喜。”
我笑了。“這都是因為在宸妃娘娘的宮里時日長久的緣故。宸妃娘娘,我想問你一件事。”
宸妃娘娘說:“你問吧,我必定知無不言。”
我說,“今天過后,我便遠去北國了?”
宸妃娘娘說:“瞧你,前幾日加冕禮彩排,你總是心不在焉,明明說過的事也全都忘了。”
宸妃娘娘說著,左右兩眼,一邊一滴淚落下來。她握著我的手,像是要送走女兒的老母親。我看她這樣子,我也想哭了。
她看我想哭,覺得實在難過,自己便也哭了起來。趙公公看著我倆哭,急得簡直跳腳。一邊翹著他的蘭花指,一邊撲扇著他的粉色絲絹,嘴里還細細啄啄,簡直熱鍋上的螞蟻,恨不得蹦得老高,跳出鍋來。“別哭了,哎呀呀,別哭了。宸妃娘娘、禹辰公主,你們倆快歇歇吧,兩朵桃花一般的臉蛋,如今哭得溝壑縱橫,老奴這里看著,實在是心痛難當啊。”
我聽他這么一說,立刻收了淚,立刻打趣他說:“原來趙公公你這么在乎當木頭美人啊。”
趙公公被我這么一說,立刻正經起來,很不樂意地說:“禹辰公主,你可能不知道,這幾個月來,老奴一直視你為掌上明珠,你現在要走了,老奴這邊心頭正像是被挖去了一個窟窿,難受著呢。你就聽老奴一次吧。”
聽他這么一說,我也就不打趣了。
“好了,我知道了。”
我離開的時候,宸妃娘娘一直送我到了重華門。“再往前,就是你自己走了,一直走到靜怡宮,那里是世世代代公主出嫁的宮殿,大禹的每個公主都要自己走到那邊去,跨過那所宮門,就是新生了。那些嬤嬤和宮女會在那里等你。”
我想說,我都知道了。
這半個月來彩排的時光里,我雖然抵觸,但還是順利完成了。每個步驟我都記在心里。我可能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但我不是做事丟三落四,總是患得患失的人。患得患失,是軟弱的人的標志,進宮的那一刻,我就把過去甩得遠遠的,只要思念涌進,我便拼命做事,拼命看書,拼命去想這宮里奇奇怪怪的晃蕩是從何而來。
我幾乎從來不想自己的事。
我知道會心痛,所以我從來不想。
宸妃娘娘告訴我:“按照大禹的傳統,跨過敬水門前這道碧綠小溪,你就是別人的人了,你要小心呀。”
大禹的傳統是,在婚嫁這一天,新娘要獨自走過門前的小溪,接受另一批不認識的嬤嬤的檢查,之后便走上水月云臺,與夫君見面,由夫君牽著,一路回到敬水門,住上一夜,三天之后,再搬出宮外。但由于我不是招駙馬,而是千里迢迢的遠嫁,所以,第二天早上就要走了。
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宸妃娘娘很緊張。她從未如此緊張過,一路送我過來,她緊緊抓住我的手,一不注意就會把護甲嵌入我的皮膚中。我提醒后,她會驚慌失措地說對不起,真是不好意思。她的笑,清淡、走神、有種淡淡的說不出來的心不在焉。這一點并非我一個人的意象。只要我不提醒她,過了一會兒,她的護甲又會刺到我。
她這樣憂慮,讓我感動極了。
跨過敬水門前,我轉身過來,狠狠抱了她一下。“快去水月云臺那邊等我吧,就算是鬼門關,我也就是走了一會兒就出來了,費不了多少時間的。到時候我們再見。”
為了不讓宸妃娘娘看到我淚流滿面,我立刻就要走。但宸妃娘娘緊緊拉住了我。她猶豫,她欲言又止,她眉頭上高高隆起兩個小丘。她的抬頭眉都皺出來了。她怎么了?
宸妃娘娘,你怎么了?
等了許久。應該是等了許久吧,我記不太清了。我只記得那一刻,風停止了,變幻無窮的彩云也停住了,跟在我倆身后的小廝、宮女、侍衛也都安靜不說話),宸妃娘娘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她什么都沒對我說,只是緊抓住了我的胳膊,拉著我,跨過了敬水門,一股惱地從朱雀門沖去。我知道她要去什么地方——瀟湘云墨廊。
可是,剛一跨過敬水門,一對全副武裝的侍衛就出現了。不出我所料,他們是國字臉們,是標準的六扇門的人。宸妃娘娘看見他們,后退了一步,倒抽了一口氣,然后轉頭跑向朱雀門的方向。
“宸妃娘娘,你以前不做決定,如今卻要逃,這可是毀約啊。”
這是一個我不熟悉的聲音。我本想等著人出現再做判斷,然而人一直都沒有出現。我弄不懂宸妃娘娘目的為何,但我知道,她就是想逃。所以,在遇到兩邊堵的情況,我立刻就拽著她,跪了下來。“對不起,我跟你們走,但是,既然我這么乖巧,你們就不能在路上折騰我。我想,我想宸妃娘娘是擔心過去了,這幾月來,我與她的相處,可謂有目共睹寸步不離。她肯定是反應過激了,你們讓我們倆說會兒話,不用等,我們邊走邊說,等真的不得不分手時,我立馬就跟你們走行嗎?”
此時,我聽見有人冷笑了一聲。
我提高了聲量,“我知道,我說這些,你肯定是要笑的。都到這時候后,還想逃,這不是扭捏作態嗎?是呀,我們想逃,你卻有十拿九穩的把握,一定能抓到我們,不是嗎?既然如此,讓我們多說幾句又如何呢?就算秘密都泄露了又如何呢?說不定下一秒,泄露秘密的人和聽秘密的人都會被你們處死。這不就對了?說不說都是死路,何不再玩得刺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