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回家了,竇思遠也回了家。
“少爺。”
一進門,貼身伺候的打手烏鴻盛湊上前來。無論竇思遠地位如何變換,他總稱他為少爺。
“老師一定會改主意的。”
烏鴻盛說:“夫人讓我通知您,宸妃娘娘讓盧紹文遞話來了。”
竇思遠朝轎攆擺了擺手,自己大步流星走近了酒肆。酒肆二樓,因著宵禁緣故趕回家的酒客們都走了,舞娘們也都換完裝,正在酒肆北門打燈的桃樹下邊聊天邊等待接她們的馬車到來。這下算是清凈了不少。竇思遠找了個剛打掃干凈的矮桌坐下,攤開烏鴻盛遞上來的短簽。
按照慣例,他點了蠟燭,叫了一壺酒,起開酒瓶蓋子,他拿起酒瓶,輕輕晃了晃,將酒倒在了短簽上。
禹辰聰慧,教導歸汝
未雨綢繆,當知前路
音是宸妃娘娘的乳名杜涼音的最后一字。竇思遠點了點頭。對于不確定的事,千萬別自行猜測,問明白了才好。像往常一樣,他默念了這幾個字,將短簽揉進燈油中,使字跡融化之無隱無蹤,接著付之一炬。
“進來。”
他聽見有人路過門邊。
“方才見鴻盛在樓梯處守候,我自知不方便打擾,便自作主張在外頭觀望了一會兒。”
說話的人,正是讓竇思遠東山再起,攪動一番風云的朗家三小姐,他多年來相敬如賓,恩愛和睦的妻子朗靜嫻。最近的她,因著竇思遠公務繁忙,私下里也總是幫忙爹爹做這做那,眼見自己越發幫不上忙,便將心思轉移到了吃穿打扮上,她一來,竇思遠便知道,又是一天里最宜人舒適時刻:夫妻相伴秉燭談心不說,還可以大飽口福,大飽眼福。
“沒什么大事吧?”
朗靜嫻的聲音,肉肉嫩嫩,總是能說得讓人心口一酥。
如此聲音,如迷人香,本不適合在此出現,但對于被召喚進宮,等待皇帝出現,最后只交代了一件他早已想到并已經開始著手的任務的竇思遠來說,卻是如飲甘泉。如此公務,死水一般,每天移動一點,總是比各種慶典忙活一天還要來得讓人窒息。
“倒是要請夫人來幫幫忙,解開這個謎題才好。”
“恭敬不如從命。”朗靜嫻笑面如花。
“自從兩年前北國新帝參加花祭禮后,宸妃娘娘總不如從前得圣上寵愛,兩人不是碰不到面,便是剛要遇上就被各家娘娘分隔了起來。”
“這我知道。宸妃娘娘也倒不計較這個。”
“可現在,兩位公主也去了柳貴妃那里。”說到這里,竇思遠不由地大聲嘆氣。“啊,兩個嬌縱跋扈的孩子。”
話還沒完,竇思遠的嘴就被一小半桔子堵住了。
“還不快閉嘴,爹爹說了你多少次。”
朗靜嫻知道,越是去堵丈夫的嘴,他越是想要直言不諱。與其去堵,還不如開開玩笑,讓竇思遠一口氣把筋脈全疏通了才好。于是,她方才晚到幾步,不完全是因著鴻盛的緣故,她要親自勘察酒肆各處,確保每一個無關閑雜之人都已經坐著轎攆揚長而去。她這么做,除了為竇思遠與自家安全著想,最大的緣故便是她極其厭惡夫妻你儂我儂之時,有人叨擾。打擾已經出現過一次,為此她下狠心處決了好幾個門衛和丫頭,要是再多一次,她不確定自己會做什么。鴻盛也要遠遠支開才好。
竇思遠雙手一抬,將頭發往后一捋,啪得將桔瓣吐在了地上。
“要我說,咱們當今圣上也是窩囊,怎么落得個就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你愛她,就該事事都實打實的護著她,而不是最愛最寵的你,到頭來最受傷的還是你。可你瞧瞧最近幾年,莫說最近幾年了,自從宸妃娘娘進了宮,哪回子驚濤駭浪不是自己闖過來的。咱們的皇帝呢,和稀泥,和著,和著,就過去了,之后送點金銀珠寶,胭脂水粉就算大功告成了,打點有功的下屬也不是這樣啊。宸妃娘娘成什么了,他最寵愛的戲子?”
朗靜嫻笑了。
“夫人,你說,你跟我說說,要是擱你這里,你能不翻臉?”
“宸妃娘娘不是正翻著臉的嘛。”
竇思遠轉過身去,不讓夫人看見他。
“行了,行了。這柳貴妃和宸妃接連兩胎都是同月同日生,即便是兩男兩女,即便是被調換了。”
“要我說,是一定。一定是這樣的,可就是沒有證據。”
竇思遠搓著手,手掌心都搓燙了。
“就算是一定好了,那你這么想,那這幾個子女不都還在皇家養著嘛,以后都會為皇家開枝散葉,盡一份力的。”瞧著竇思遠正要說話,朗靜嫻加快了說話的速度。“我知道,你擔心如此一來,柳貴妃以及家里,親信,各方面攀附之人就越發沒個章法,橫行霸道了。”
“難道不是?前幾日,”
“你要不要聽嘛?”
竇思遠雖想反駁,但更偏愛交流。他裝作十分不情愿,死死咬住嘴唇。
“不是每件事都說得清的。”
“又是這話,”
“不是每件事都說得清的,我們現在要做的,”
朗靜嫻悠悠起身,過去拉了竇思遠的手,又緩緩坐下。
“就是盯緊了,不要讓這些剪不清理還亂的舊朝舊事突然炸陽還魂,被人利用了,壞了今時今日的正道。官人,若是真氣不過,不妨想想那些個你瞧不上的艷貨俗曲,那里頭的故事老百姓們個個都愛聽,即便當今圣上不讓講了,可你瞧瞧那些個茶館酒肆,哪一個不是各占山頭,自己的門自己清。不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就單說老百姓口舌上這灣子渾水唷,就不是每個亂世天子都能清清白白淌過去的。”
竇思遠聽了,也確實有些道理,氣解了,接下來便是與夫人討論如何將我教導成他們想要的樣子。
“唉,夫人,你說,這十七爺的孩子,真是命苦呀。再說了,這皇上到底想得哪出呀?還有,這宸妃娘娘,怎么處處順著皇上,天天為他擦屁股,全天下都知道他最孩子氣,簡直沖動又孩子氣。”
朗靜嫻緩緩嘆了口氣。“她心里是當真放不下那孤女吧。對了,那孩子現在還什么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