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會醒過來嗎?”
“你信不著我嗎?腎上腺素加大劑量,再來一次。”
“準備,三、二、一!”
他渾身感到一股劇痛,猛抽口氣坐了起來,可一瞬間又被一股力狠狠地按了下去。他的頭磕到一塊金屬上,眼前一黑險些再次暈過去。他動彈不得,但能感受到有人在扒著他的眼睛,用手電光照著他。明明光是那么刺眼,但他卻毫不抵觸,只覺得視野越來越模糊。
“你媽的!別再暈了!給我他媽的醒過來!”
他感到臉上和腹部又一陣劇痛,這一次徹底蘇醒了過來。他喘著粗氣環視了一下四周,一副手術室的樣子。無影燈、手術刀、小鉗子還有電擊器。難道是有人救了他嗎?疑惑之中兩個他從未見過的女人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中。
“喂,能聽清我說話嗎?”女人用手電照著他的眼睛說,語氣很強硬,沒有一絲耐心和溫柔,“他媽個腿的,瞳孔都正常了怎么還說不出話?玲奈,電量調到最大,腎上腺素繼續加大劑量,再電他一次!”
“不用了不用了!”他慌忙坐起身叫道,差點從床上栽下去。
“哼,醒了還不說話,裝死啊?你要再不清醒過來我倆就只能把你拋尸荒野了!”女人說。
“啊,那可真是謝謝你啊。”他尷尬地笑道。
他打量了一下這個女人。她留著精神干練的齊頸短發,戴著一副黑色框架方方正正的眼鏡。五官端正,談不上漂亮但也不平庸。滿臉正氣,但眉頭一皺還是有些咄咄逼人。再看身上,她穿了一件軍綠色的夾克衫,拉鏈只拉了一半,可以看到清晰的鎖骨和里面有些破損了的白色衛衣。黑色的牛仔褲緊緊貼在她線條分明的腿上,一直延伸到一雙棕色的高筒靴中。她的個子很高,足有一米七五左右,整個人看起來挺拔而又結實,仿佛一個經驗十足的登山客或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可她的臉看起來又有些稚嫩,皮膚光滑白皙,令人難以猜出她的身份。
而她身后的那個女孩看起來就照比她年輕了許多。一張娃娃臉加上不高的個子,儼然一個初中生的樣子。可她身上卻穿著和那個女人一樣的軍綠色的夾克。成熟的衣服配上不成熟的臉,非常不搭。
打量了這兩個人一番后,他下了床,可渾身又一陣劇痛,險些讓他再次倒地。
“嘿!悠著點!好不容易把你弄醒了,你可別再暈過去了!”女人扶著他回到床上說。
“那倒不會。我怎么了?”
“鬼知道你怎么了!全身的骨頭沒剩幾根完整的,肋骨碎片劃破了你的肺和心臟導致內部大出血。注意這個詞,大!出血!我這么多年還沒見過這么慘的傷,你是第一個。受了這種傷,正常人估計當場就死亡了,但好在你是被選中者,超強的自愈能力讓你免于一死。但現在你還沒有完全恢復,所以你會感覺到撕心裂肺的疼。”女人說。
“無所謂了,已經習慣了。那,這是哪?”
“盛陽市第一醫院。很遺憾你還在盛陽。”
“什么意思?”他問,“你知道關于我的事?”
“當然。想到去城郊探探路的可不止你們一伙人。尸潮、直升機、巨獸,我都看見了。你們當中是有神子的對吧?要不然那群怪物是不會一窩蜂地全奔那里去的。”
“你......”
女人冷笑一下,將領子往下拽了拽,露出了左臂上的圖騰。但令他在意的并不是那個圖騰,而是白色衛衣里的那抹黑色。他挑起眉,仿佛看到了人間絕美的風景。女人注意到了,但似乎毫不在意,淡定地扣上扣子問:“好看嗎?要不要給你也買一個?”
“啊,不用了不用了。抱歉......”
“不用道歉了,反正道過歉你也還是會犯。呵,男人,都一個德行!”她冷笑道,“行了,說了這么半天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我叫翟東,一名外科醫生,被選中者,不羈的戰士。那位是我的助手,玲奈,日本來的見習生,也是被選中者,隨從的獵人。玲奈,來打個招呼。”
這個叫玲奈的女孩有些羞澀,走到他的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我叫平澤玲奈,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日語)”
“我倆介紹完了,那你呢,黑暗的刺客?還不報上大名嗎?”翟東說。
他愣了一下,說:“哦,我叫蘇信,是海昕市的一名高中生。”
“海昕市嗎?嗯,有點意思。那你的朋友們也都是被選中者咯?你們想坐飛機去錦水市找黑色十字?”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他詫異道。
“你們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的,恨不得整個盛陽市都知道。既然是黑色十字接納了你們,那么盛陽爆發病毒,你們肯定是要去找黑色十字的。而現在整個省只有錦水市還有黑色十字的駐軍,所以很容易就推斷出來了。”
“嚯,你要是不說你是個醫生我還以為你是干偵探的呢!”他說,“不過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直說了。我......”
“你想去錦水市找你的朋友們是嗎?我勸你還是算了吧。你現在的狀態連一只活尸都打不過,你怎么從盛陽跋涉到錦水?而且錦水市危險的很呢。我聽說錦水現在已經變得和小連一個樣了,你自己去就是送死。”
“可我不能拋下我的朋友們不管。”
“得了吧!”翟東冷笑,“別把自己當救世主。你不能拋下他們?是他們拋下你了好吧?那天晚上飛機可是毫不猶豫地就飛走了呢。”
“可是,我......”他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支吾起來。
“還是要走?那行。在你走之前我帶你看樣東西。看完以后你再決定是去是留。”翟東說著,離開了手術室。而玲奈也心領神會地攙起他,扶著他緩步跟在了后面。
整個醫院并不像他想的那樣寂靜,而是出奇的熱鬧。每一個病房里都住著人,他們不是患者,而是逃亡的人。倉庫里堆積著成山的食品和生活用品,每個人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領取補給。墻壁上有的地方畫著蠟筆畫,孩子的聲音不時從不同的病房中傳出。這里儼然是第二個野狼安全區,但這里一切都井然有序,祥和而又有人味兒。
“呦,大姐,治好了啊?”路過的人打招呼道。
“是啊,治他可是費了我好大的勁呢!去準備點給新人用的東西,順便把床位安排了。”翟東道。
“好嘞,按您說的辦!”路人微笑道,轉身去忙自己的事了。而這時一個小男孩從病房中沖了出來,直撞到了翟東身上。孩子摔了一跤,剛想哭,翟東就低下身去撫摸孩子的頭。孩子一見是翟東,便不哭了,站起身寒暄幾句便回去了。整個過程在曾經的日子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但在此時看來卻意外的讓人暖心。
“翟醫生,這里是你主管的安全區嗎?”他問。
“主管?啊,算是吧。平日里的各種事務都是我負責。盛陽的病毒爆發以后我就和同事們把這里保護了起來,同時也接納一些外來的逃命的人。在我變成被選中者,也就是六勇士之一后,我就變得異常能打,而且擁有了超強的自愈能力,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和怪物們對抗。時間久了,大家就都讓我當頭頭了。”
“那你這兒現在有多少生還者?”
“大概,三四百人吧。”
“三四百人?”他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睜大了眼睛,“翟醫生,我昏迷多長時間了?”
“你可算意識到這個了!”翟東道,“三天了。你昏迷了整整三天。這三天來我和玲奈一直在努力維持你的生命,今天差一點你就去見閻王了。所以我才說,找你朋友的事你還是好好考慮考慮吧。就你現在這種狀態,毫不夸張地說,你出去就得死。而且我也不想我努力救了三天的人到最后還是嗝屁了。”
“那你為什么那么費力地救我?”
“當然是因為你是被選中者了。雖然也有一些我自己的原因。總之,把你救活是只賺不虧。我這里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要什么有什么,你可以在這和我一起維系這個安全區,總比你單槍匹馬去錦水找黑色十字安全吧?更何況你現在已經和佐伊為敵了。”
“這你怎么也知道?”
“身為一個被選中者,你明顯沒有我合格。有關佐伊和泰亞的事我可是在我轉變的那一刻就全都知道了。你想憑一己之力就扳倒一個神?別開玩笑了!好好在這養傷,然后靜觀其變吧!”
“一己之力扳倒一個神?那我倒沒想過,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何德何能啊!但如果那個神是佐伊的話,我還是可以考慮考慮的。不過話說回來,翟醫生,既然你都知道佐伊的事了,為什么還能這么淡定?你就打算在這看著佐伊降世然后把世界都變成活尸窩嗎?”
“那我又能怎么辦?我能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啊!你以為我像你們啊?帶著個神子,至少還有那么一丁點希望能阻止佐伊降世。可我呢?這個安全區就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事了。”
“那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呢?去錦水市打探出起源島的位置,然后我們就可以阻止佐伊降世了!至少,可以試一試。”
“說的輕巧!”翟東白了他一眼道,“我已經不是你這個年紀的人了,早就過了想拯救世界的歲數了。對于降神啊,毀滅世界之類的東西我們什么都做不到的。你說你是個平凡的高中生,我也是個平凡的小大夫啊!在病毒爆發前我還在愁買房買車,病毒爆發后你讓我去拯救世界?醒醒吧你!你何德何能?我何德何能啊!三天了,你的朋友們也生死未卜,說不定已經不在了,你這樣貿然去找他們也只能是去送死。”
“但至少是死得其所沒啥遺憾的了。”他說,“翟醫生,你也看到了,你這里有老人有孩子,他們都在慶幸遇到了你才得以生存。他們并不知道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死在他們認為是最安全最祥和的地方。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翟醫生?你難道不想真正地救他們嗎?”
“你以為我不想嗎?醫生的天職不就是救死扶傷嗎?可是我根本就做不到啊!”翟東無奈地說,“我能感受到,在成為不羈的戰士后我就變得越來越狂躁,甚至出現了嚴重的暴力傾向。我那么努力救你就是為了如果有一天我失控了你能和玲奈阻止我,然后在末日之前好好讓這些人活著。阻止佐伊拯救世界什么的,盡管我想,也是做不到的。所以我勸你,別去錦水了,在這里好好活著吧。多活一天是一天。”
他看著翟東長長地嘆了口氣,將手臂從玲奈身上拿開道:“我的裝備在哪?”
“你想干嘛?”
他長舒了口氣,說:“其實,我并不是那么想拯救世界的。我的妹妹就是神子,如果佐伊降世的話她就會奪走我的妹妹。所以,我才那么想阻止佐伊。我不管世界怎么樣,我只想干掉佐伊,保住我的家人。你不去也罷,我自己去。在見到佐伊之前我是絕對不會死的,就算是死,我也要拉著佐伊那個狗屁神一起死。”
翟東靜靜地看著他,明明他的語氣很平緩,但字里行間都能讓人感受到他的怒火和仇恨,仿佛他已經和佐伊有了幾個世紀的深仇大恨了。她低頭沉思了片刻,掏出腰間的九二式手槍掂量了一番,塞到了他的手中。
“你自己,能走路吧?”
“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能自己走的話就去醫院門口等我,我安頓好這里的事以后就一起走。”
他先是一愣,隨后淡然一笑,搖搖頭一瘸一拐地走了。
玲奈看著翟東,很不解地用日語問:“前輩,你為什么改變主意了?”
“那肯定是有我自己的原因的。之前我有機會去找黑色十字但沒有去,是因為單憑我們倆是沒有任何勝算的。但是如果加上他的話,沒準我們真的能做到一些以前做不到的事。”
“為什么?因為他是叛逆者嗎?”
“對,就因為他是叛逆者,而且他對佐伊有足夠的仇恨,我才改變了主意。如果你的手里有一把能夠殺死神的槍,而且這把槍已經上膛了,你就不想試一試對著神開一槍,看看這槍到底能不能殺死神嗎?玲奈,你知道我的,我從來不賭贏不了的東西。但現在有了他,沒準我們真的會翻盤呢!”
“那如果我們倆走了,醫院的人怎么辦啊?”
“他們遲早是要失去我的,不如就從現在讓他們適應一下好了。”翟東苦笑,“玲奈,就拜托你去和他們打個招呼了。”
“好吧。”玲奈用生硬的中文說,點點頭走了。
翟東最后看了一眼這個她曾經日夜工作的地方,嘆了口氣,不知是不舍還是慶幸,臉上的表情復雜得很,令人難懂。
“有一天我也要拯救世界的嗎?”她說,嘲諷似的看著玻璃反光中的自己笑了一下,“真可笑。”
“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看來還真的是天命難違啊。”
她看著她自己的倒影,那雙虛假的眼睛,漸漸變成了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