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沁一回到房間就把自己扔在床上四仰八叉。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么一個人可以那么虛偽,不但騙身騙心,還可以理所當然取代另一個人的身份。
就算那本來就是屬于他的,他也不該用這種殘忍的方式取回。
大腦里亂七八糟的,像是住了一群意見不同的小人,他們此刻為了爭強好勝,兵戈相向。
以枯萎尋求答案,那么枯萎發生在誰的體內才是唯一正解?
許沁第一次對自己之前所有的自信有了懷疑。
她試圖重新梳理大腦內的線索,重新構建答案。腦海里血淋淋的慘不忍睹卻讓她寸步難行。
無論真相如何,人們為了心中的答案便會刻意避開引導相悖方向的蛛絲馬跡,以此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更好的證明自己。
她腦海里閃現女醫生的話。
但這句話卻讓她的腦子越發亂了,如同一團麻,死死纏繞她的腦。
她感覺自己一刻也不能等,指甲如同利刃,刺爛皮肉,疼痛卻靜止了般,任它鮮血淋漓。
從抽屜掏出藥瓶,她盯了許久,最后還是扔了進去。
把自己洗干凈,許沁換了一身衣服,將自己慣用的美工刀揣在身上,穿了一件駝色毛呢外套出了門。
冬已經濃烈。寒風凜冽,擊破夜的寧靜。門口蒼勁的雪松與旁的枯枝相映成趣,抓人眼球。
許沁淡淡掃了一眼,下了臺階。
“要不要跟上去?”仆從低垂著頭,恭敬的立在男人身側。
“不用,讓她去吧。”男人點燃了一只香煙,夾在手指間,“把其他的事情辦妥。”
“是。”仆從恭敬頷首,轉身離去。
男人看著他的背影,良久,輕聲嘀咕:“一路順風。”
他是他精心挑選的仆從,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說他沒有名字,也不屑于跟一個稱呼計較。
可他知道,就因為在乎,所以他選擇埋藏姓與名。
風家那種地兒已經清得干干凈凈,作壁上觀的云家,也該結束了。
他也將結束這些罪孽。
許沁等在渡口邊,視線停留在對岸的船只上,如果沒有猜錯,其中有一艘定是屬于那個人的。
她眼中恨意翻涌,眸子猩紅,如同一頭發狂的野獸,迸發出難以抑制的沖動。許沁死死握住拳頭,不斷告訴自己,只有她過來,一切才會結束。
河對岸的人悠哉悠哉的喝著小酒吃著小火鍋。
“她要是知道您這樣,估摸著得瘋!”一俊俏男滿臉諂媚給一身鹿皮絨大氅端著高腳杯的中年女人夾菜。
她的頭發經過精心打理,顯得有條不紊,絲絲入扣的黑棕色頭發用一個金鑲玉的蝴蝶發夾卡住。
女人喝了一口酒,玩味地笑笑。
乳臭未干罷了。只有贗品才會被這樣的貨色拿下。
“他來了?”女人更在乎誰會成為下一個繼承者。
“來了,只是……”青年男眼里盛滿了嫉妒,就算失去一只眼,還是那么惹人注目。
女人笑著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青年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一目了然,這也是她喜歡他的原因。
“在利益面前,什么都是空談,更何況,我給他的答案,他一定會滿意。”中年女人滿臉自信,她嘴角勾起的時候拉動著眼下的紋,顯得面相有些刻薄。
青年男還是不放心,畢竟這回他們損失不少,不得不防備。
女人瞧出他的心思,立馬給他一顆定心丸。“你怕什么,這種事哪里輪得到你操心,一切有我。”
青年遲疑了一下,點頭:“姐姐自然厲害,只是那些狗兒貓兒的忒煩人了,咱們啊還是得小心為妙。”
女人自然知曉,她在這個圈子里摸爬打滾兜兜轉轉這么多年,早已經洞悉人性。可這一次,她才是握棋的主角。
她亦有不得不入境的理由。
倉鼠沒有了,她只能培養新的勢力,她不可能啟用不知底細的,眼下她有合適的人選,盛家只是其中一環。
“他還能用嗎?”青年突然想起那個人。
女人頓了一下,搖晃著高腳杯,她也問過自己。她看不懂他,從一開始到現在,他是她最看不懂的人。
“誰又知道呢。”女人說完,一口氣喝完了杯中香檳。
“不如……”青年作了個殺的動作。眼下一了百了才是上策。
女人默了一會兒,“不急。”
青年有些嫉妒,在女人眼中那個男人始終是特別的,無論當年她用什么手段,都沒有從他眼里讀出一絲一毫的變化。
可就是這樣特別的人逗玩起來才有意思,比如現在這樣挺好的。
不枉費她當年把云音弄得那么慘烈,如今這慈父形象是徹底崩塌了,你又會何去何從呢?
女人笑了,她心底有個聲音在歌唱勝利:只有徹底讓你無路可退,你才會站在我這一邊。
“我吃飽了,去消消食。”女人放下杯子,起身。
青年趕緊拉開椅子,給她騰路。
暮色之下,中年女人打量著對坐戴著金邊眼鏡的男人,他面容很像父親,他的眉眼卻過于清冷,以至于她產生了片刻遲疑。
他們明顯不是一路人。
同樣的招式適用于父親,未必適用于兒子。不過他這樣,倒也有趣。
她隨手一推,將手邊的資料推動到男人眼前。猩紅的蔻丹在昏黃的光線下尤為惹眼。
男人目光微微一滯,伸手拿起桌上的文件。
他看得極為仔細,中年女人嘴角微勾,目光定格在他脖子上掛著的翡翠觀音上。她記得當年這塊玉牌已經碎了。
“你信佛?”中年女人涂著艷麗口紅的嘴唇張合,神情有點不屑。
男人不說話,自顧自看著資料。
“佛這種東西,只有他會信。”
無人對答,顯得女人自言自語。
中年女人也不惱,反而對自己之前的猜測越發自信。他毫無疑問就是最佳伙伴。
旁人都勸解她,他和警察走得近,肯定不會堅定立場。但她不那么認為,越是如此越是刺激。
趁著夜色,許沁偷偷找了一艘船只打算偷渡到對岸。
她等不及了,這個女人絲毫沒有入境的姿態。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船只剛停下不久,許沁才找到合適又隱蔽的地方打算先觀察那個瘋女人的動向,就聽得一個很有磁性的聲音由遠及近。
她面色平靜:“你身后干凈?”
一身穿黑色毛呢大衣的男人從樹林后面走了出來。
“都在按計劃進行。”
許沁其實很好奇,僅僅為了一個車禍案卷入這場紛爭,深入魔窟這種行為太過詭異。
“沈西西死了。”許沁說完掏出一張單子遞給對面的男人。
男人神情激動,終于死了,他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他曾無數次想要與她同歸于盡,奈何她并非普通的學生,暗中保護她的人十分警惕,他還沒有靠近就被他們打得口吐鮮血。他的背部被那群人強行刻下了那個女孩的名字。這不是他最恥辱的,他覺得最讓他接受不了的是明明那個女孩近在咫尺,他卻無法為家人報仇。
“都結束了,你有什么打算?”
許沁對于肖策,沒有同情,他也不需要旁人的同情。
“這是地圖。”肖策將一個牛皮信封遞給許沁,“層層把守,想成功很難。”
許沁笑笑:“很難?”她把東西收進大衣里特別縫制的口袋,“挺好的,謝謝。”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他來了。”
許沁神情微頓,“哦”了聲,走入了黑暗的密林里。
看著她逐漸消失不見的身影,那不詳的預感愈發強烈。
搗毀他們國內的組織就已經是損失慘重遍體鱗傷,要消滅境外的老巢穴談何容易。
不過……他相信他們,畢竟有那個人數十年的經營。
許沁心跳得很快,甚至慌亂。
這種感覺放大了她的不安感,直覺肖策有事情想要說,他最后沒有吐露的原因是什么。
難道她之前的猜測是真的!
她立馬在心中否定,可越是這樣,她直覺那才是真相的冰山一角。這些年,他做事總是很有分寸,游走在邊緣,卻不去觸碰那根紅線,該給組織的情報絲毫不落,該給那個瘋女人的機會同樣沒有放過。
他總是做到恰到好處。
從小他就是慈愛的父親,對她有求必應,要不是她偷偷發現他的秘密,她可以無憂無慮的長大,但僅限于在云家。
除了云家和他的醫院他不允許她去其他地方。包括上學,她都只能依靠鈔能力獲得升學機會。
他會給她請家庭教師,但都是隔著屏風教學,他并不希望她見過多的人,云家四樓便是她的常駐地。
以前她一直不明白,直到她發現那個女孩的資料。
換心手術。
可他的迷惑行為讓她不明白誰才是棄子。
又或者他一直在尋求萬全之策,到最后魚和熊掌皆失去。
許沁按照肖策給的地圖所示很快就潛入了那個女人的根據地。彎彎繞繞讓她頭疼,這女的也不是屬老鼠的,沒想到這么會打洞。
洞穴很大,足有二米五的層高,一層環繞著一層,最里層安裝了巨大的通風管,從地圖看,上面加蓋了非常惹眼的游樂設施做掩護。
這么多年人來人往,竟無一人察覺?許沁有些納悶。
不過時間緊急,也不知道女人的談判會是多久,萬一她折回來,就不像留下的一群蝦兵蟹將這么好糊弄了。
許沁檢查了所有預設的地雷,肖策做事情很謹慎,若不是她有地圖傍身,想要找到埋雷的地方也絕非易事。
他一個人能在不到兩年的時間滲透到“蝴蝶”的中心?她很疑惑,就算有她們提供的幫助,這未免也太順利了些。
雷沒有問題,威力足夠,線路也是正確的,埋得也很隱蔽,她總覺得哪里不對。
有聲音傳來,許沁立馬警惕了起來,她找了個垃圾桶作為庇護。
“都檢查過了嗎?”聽聲音便清楚來人絕非善類,許沁握住兜里那把美工刀,視線偷偷跟隨那個身影。
現在這個方位完全可以一擊斃命,但對方是三個人。
實力懸殊,她不能硬上,只能等待合適時機。
垃圾桶里散發著陣陣惡臭,像是避開了鼻道,直直往大腦里鉆,讓她整個頭腦都格外清晰。
她想起了離開之前對瘋女人的最后問話,她難得清醒,口中念念有詞,她當時沒聽明白。
此刻,她瞳孔里唯有震驚。
一瞬間,她的大腦中的那團團纏繞,一下子崩裂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