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見他?”女人見許沁要走,開口阻攔。語畢,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她。
“哦,就知道沒死!”許沁擺擺手,繼續往前走。她突然回頭,笑著說:“你也一大把年紀了,不打算搞個繼承?”
女人恨得牙癢癢,捻佛珠的手也頓住了。
小丫頭片子!跟她母親一樣是個麻煩,要不是那個人千方百計阻止,她早就要了她的命。
這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
從出生她就是一個藥童,注定一輩子被風家驅使,從小到大什么臟活累活都是她在做,風家把她當男孩養,她也認命了。直到她遇到許世寧,那個長得跟她有九分相似的人。他是許家的孩子,一身光鮮亮麗,那時候她就在想,她肯定是被拋棄了。小小年紀的她選擇背叛風家,綁架了風正清,他不哭不鬧配合她跟風家索要到了巨額贖金。
風家是倒了。
許家也不能留。
她費了多少個日夜挖掘的暗道派上了用場,只是她去的時候許家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那一場相遇,至今她記憶猶新。
那一天,她端著湯碗,她提著刀。
女人說,她是她的媽媽——許盡歡。
許盡歡!她好奇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她的臉,她有一張和云清川老婆一模一樣的臉。
那時候她小,躲在地洞里瞧過一眼,那位江家小姐一身華服,美麗優雅,端莊大方,舉手投足間都是貴氣,不愧是名門小姐。
她來自帝城。許家不過是云城末流家族,這樣不同出生的兩個人竟然長得一模一樣。
“你叫什么名字?”
她怔住了,她沒有名字,大家都叫她小風,小風不是名字,是所有藥童的統稱。
是了,風家不止一個藥童,一開始她數不清數量,只是到最后,似乎只剩下她了。
風老爺一會兒說她命賤,一會兒又贊她是個寶貝。像個書中所寫的精神分裂癥。
“跟媽媽走吧!”許盡歡朝她伸出手,她臉上的笑容是那么溫暖。
血,都是血。
她僵硬的面部已經扭曲。
“夫人,您……”一旁的仆從試圖阻止,又害怕被拔了舌頭。此人反復無常,捉摸不定。此前照料她的被拔了舌頭的不下五十人。來了莊園五年,他算得是最長久的。
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臉,眼中恨意越發濃烈。明明一起走過那么多風風雨雨,你卻老婆孩子熱炕頭,哪有那么容易!
許沁一手拿著畫筆一手拿著一個梨子大口啃。這梨是真甜!
老女人估計撐不了多久了,也不枉費她多年布局。
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收到她寄的禮物,他們會喜歡嗎?有沒有老老實實去翻閱她家族譜?
她看著畫板上的涂鴉,操起筆又勾了幾處畫成山。
不遠處傳來瓷器落地的碎裂聲,一聲接著一聲,許沁笑笑,繼續勾勒出一灣湖水。
帶著憤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置若罔聞。
“賤丫頭!”女人已經顧不得自己的容顏,惡狠狠的瞪著許沁。
許沁啃了一口梨,慢慢的咀嚼。
“你給我起來!”女人一把將她抓起來,那氣勢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她已經顧不得其他了,這小賤人一開始就將她像猴子耍了。說什么幫她拿回云家的所有,為了合作事先將云家和他們有瓜葛的產業轉到她名下。結果呢,云家倒是徹底白了,這死丫頭卻早就把云家連同她經營多年所有資產給賣了,還賣給了鄰國她的死對頭。
“你好沒教養。”吃著東西說話有些含糊不清,許沁將梨吞下,“也是,自幼在陰溝里長大的,又怎么會有教養。”
女人徹底被激怒了。
知道她過去的都被她殺了,包括她的母親,連捅數刀,再放一把火……眼睜睜看著……
不想想起那一幕,她削骨換了面容。那些不堪的過往早就已經離她而去。
現在的她,只是一名酒家貴婦。
“你想激怒我,沒那么簡單!”女人將她一把重重甩在地上。
“有點長進!”許沁不顧身上的疼痛,拍手夸獎。
“看住她!”女人給仆從一個眼色,那眼神像是淬了毒,讓人忍不住恐懼顫栗。
許沁拍了拍身上的的衣褲,視線一直緊隨氣急敗壞離開的女人背影。
“你這樣很容易沒命。”仆從提醒。
許沁不以為意的笑笑。
沒命?她還會在乎嗎?她早就死了,死在多年前那場大雨里。
她清晰的記得那一天每一個細節,女孩那張熟悉的臉。
那一年明明還沒有到梅雨季,雨卻下得特急,男人佝僂著身子收拾攤子,一旁的女孩在雨中擺弄著陶罐,仿佛很享受這場大雨。
“都是騙子。”巨大的雨聲淹沒了她的聲音。明明撐著傘,她一身月白色連衣裙卻濕透了,粘在她的皮膚上,水順著胸口的系帶形成不小的一股流在胸口蜿蜒。
若不是好奇心作祟,她定是不會冒雨前來,不曾想是這樣的場景。
“你知道些什么?”她艱難的動了動嘴唇。
一邊站立的人伸出手扶正了她的雨傘。“有沒有人告訴過你,眼睛看到的并非真實。”
“那你箱子里那玩意是什么意思?”她抬起頭,視線直勾勾的盯著一邊一身白衣服的女。
女孩個子很高,戴著口罩,不過二八的年紀,已經是云城赫赫有名的名醫。
“你看到了?”
“你最清楚。”如果不是故意,她定是看不到的。
那樣慈祥的父親口中所謂的女孩病入膏肓……她看起來是那樣的健康。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就著些許濕潤生根發芽,再給予些許的養分,便會瘋狂生長。
而眼前的人,毫無疑問,就是那養分。
“你想要什么?”
“云大小姐覺得呢?”
“她叫許沁?”
“是啊。”
“我叫云沁。”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自我懷疑。
那份資料里寫的清清楚楚,女孩的血型和她一致,都是B型,但是他父母一個是A型,一個是O型,她姐姐也是O型。女孩和她有七八分相似,都像她的母親。
這絕對不是巧合,若是巧合,這身邊的人便不會如此故意。
“捐贈心臟,對方同意?”她自嘲一笑。她自幼體弱多病……
“會同意的。”年輕的醫生聲音很輕。
她是新來不到半年的醫生,她如此做的目的很明顯,她肯定發現了那家醫院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借由她的手想要撕開那溫文爾雅背后的真實面目。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賭錯了?”女孩似笑非笑。
年輕的醫生俯下身,視線交匯。
“我相信你。”
她視線灼灼。
是啊,她被她看透了。
云沁,云家大小姐,體弱多病?“呵呵呵……”她笑出聲。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云沁吞了吞干啞的喉嚨。
“規律。”年輕的醫生言語里充滿自信。
云沁忽地笑了。也許她的演技著實不算得高明,可惜這么多年沒有人在意過。
“什么條件?”
“不愧是世代的商人家庭,不過我喜歡這樣直接。”年輕的醫生伸出手,輕輕擦拭著云沁的眼角。
她的眼角有一顆淚痣。
遺傳的她媽。
也是那個被她父親稱作是她姑姑的人。
“我會失去它。”云沁的眼淚止不住的下墜,如同這傾盆大雨。
“如果一起,以后所面對的可能是比這場雨還可怕的存在。”
年輕的醫生似乎在陳述,但云沁看到的……是堅定不移的眼神。
“你覺得我在乎嗎?”這么多年,她就像是一個易碎的瓷器,自記事起,從來沒有一天是和她夢里想的那樣的生活。
所有人都好像舍不得讓她受傷,卻總是假裝不經意讓她傷痕累累。
“我查過,她學習不怎么好,但也不是一無是處。”
云沁看向被男人拉到一邊躲雨的女孩,她個子不高,以后應該也不會很高,皮膚比她黑好多,畢竟一個常年混跡農村和一個常年蹲在房間不出門的肯定是不一樣的,要說最像的便是那雙眼睛,幾乎一樣。
“看得清?”
“眼銳。”云沁說完,轉身沒入大雨里。
她聽得有人說,“那女孩的傘像極了雞樅包。”
雨勢越來越大,她聽不到后續。
“盛喬笙!”陳放就知道他不會安分,幸好派人盯著他,否則他鐵定出亂子。
盛喬笙手里拿著一把透明傘,傘柄處已經彎曲,地上的人已經被打得奄奄一息。
“你知不知道你這是知法犯法?”陳放一把將他蠢蠢欲動的手拉住,朝著柯北吩咐:“叫救護車。”
盛喬笙紅了眼,他今天一定要知道真相。“她在哪?”他聲音沙啞,像是被火球滾過喉嚨。
地上的人手指動了動,嘴角微微上揚,用微弱的氣息:“不是早就托人給你了。”
盛喬笙愈發狂躁。
他是收到了他母親的骨灰,法醫也確定過沒有問題,只是這骨灰的量太少了,只有正常人留下的三分之一。
“喬喬,別這樣!”一旁的徐莛威幫著陳放拽住盛喬笙。盛喬笙有所懷疑是完全能理解的,因為他母親最后所在的地方是塔,那座罪惡之塔是什么地方,不怪他心有芥蒂。
“你打死他也問不出什么。”陳放語氣沉穩堅定。
“你們查到什么了?”徐莛威突然有些緊張,他害怕肖策也參與了風正清的事情,畢竟風正清曾是肖策的恩師。
“一場車禍,不偏不倚,風正清撞到了謝如意。”陳放知道大家都是聰明人。“若不是你截走他,說不定他和謝如意都開始對證了。”
“謝如意醒了?”盛喬笙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配上沙啞的聲線讓人忍不住打寒顫。
“嗯。在她血液里檢測出了致幻劑成分。”本以為謝如意就是幕后最大的存在,沒想到她真的不是倉鼠,她媽是站街女,使了些腌臜手段懷了她,她也只是為了名正言順進入謝家才會聽命于人。那人警惕性很高,反偵察能力甚至賽過四十年刑偵的老局長。
“真的是他。”徐莛威拳頭緊握,他第一次見著那個人就感覺到了曾經熟悉的氣息,只是他怎么也想不起來是什么時候感受過。
現在他確定了。
一定是盛喬寧被綁架的那次,那個人就在那個地方。
“真的是他?”柯北震驚的看向陳放,之前開會的時候陳放的視線總是有意無意看向那個方向,他就懷疑陳隊在懷疑那個人。
“看來你已經有了答案。”徐莛威也不再多言。
盛喬笙放下手中的傘,失去了力量,它如同一支被拋棄的羽箭掉落地面,只留下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