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少卿欲再度開口,蕭寒風從其身后遞上茶水。茶水溫潤,不似剛煮好的滾燙,香味也有所不同。蕭寒風見林一諾來了興致,坐在花少卿與林一諾中間:“杏花樓分為東西兩樓,西樓為尋常酒樓,東樓是主樓,用來舉辦菊花宴。說東樓是個銷金窟也不夸張,隨便一張席面都逾百金,可夠一家五口人在京城三年左右口糧錢。”
“可見這杏花樓不怎樣。”林一諾嗤之以鼻,連茶水都懶得再品。
花少卿與蕭寒風同時一愣:“為何有這樣的感慨?”
林一諾看了一眼捐布上的詩文,不屑道:“寒門學子苦讀詩書,其中必有大才者。可寒門學子大多都囊中羞澀,上京趕考也許都要四處借貸,哪有閑錢來這兒小坐寫詩?杏花樓詩會,說好聽點是文人學子交流切磋,說難聽點就是一群富家子弟無病呻吟罷了。”
“那依你看,你覺得怎樣才算真正的詩會。”蕭寒風也放下白玉杯。
林一諾收回視線,垂下眼眸:“一次詩會,出題四首,優勝者掛匾。既然評詩,那就不應該只是在樓內評。樓主一旦出題,那就應該將題也掛到樓外,過往學子、文人皆可參與,獲勝者入樓內參宴。”
“這想法不錯......”花少卿輕咳幾聲,“樓主應該會同意,只是我等并不知樓主是何人。”
林一諾一驚:“不知?能將酒樓開到這等規模,背后不是官場的人?”
花少卿撇了一眼蕭寒風,蕭寒風接話:“七年前,杏花樓主突然出現,盤下原本的青樓,歷時三月改建到現在這樣。剛開始還沒有人敢來,可后來樓主時常拿出珍貴花草、古玩出來賞玩拍賣,人也就逐漸多了。只是樓主本人,從未露面。”
“蕭大人當真不認識嗎?”林一諾聲音毫無波瀾,可在蕭寒風聽來卻頗有意味,只是這話不知該怎樣接。
梆子聲起,樓內的喧囂頃刻消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九瓣蓮臺上。一名素衣女子飛天而來,長袖善舞,妝容淡雅,舞步飄懸,十分獨特。火光之下,素衣蠶紗隱有瑩瑩星光,宛若九天星辰墜落,璀璨耀眼。四名同色衣裳的舞女從四角飛落,手中皆有一副白絹。
白絹展開,“花”、“月”、“山”、“河”四字寫于正中。舞女一曲未畢,蕭寒風指著白絹道:“那便是今日詩題,左側‘山’、‘河’是男子試題,右側才是女子試題。因男子與女子學識不同,詩題一直都是分開的。怎樣,有沒有信心?”
林一諾嘴角微揚,心下不由地鄙夷一番。雖說林一諾是個孤兒,但確實也是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歷經高考,上過211的人。四首詩而已,十分簡單。喚來丫鬟,取過簪花信紙,研磨書寫。
‘《詠白海棠》: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月窟仙人縫縞抉,秋閨怨女試啼痕。嬌羞默默同誰訴,倦依西風夜已昏。’‘《望月懷遠》: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落款:瀟湘仙子。
寫完二首,交于丫鬟。丫鬟剛離開,林一諾再度落筆:‘《山》:嫩云零落樹參差,忽見千峰豁所思。酷愛似看名手畫,難題卻憶古人詩。’‘《早發白帝城》: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落款:李杜。將信紙交于花少卿,花少卿立刻讓身邊小廝送下樓。
小廝出門,花少卿便問道:“你寫的這四首都是極好的,可為何不用自己的真名?”
林一諾起身,理了理裙擺:“表哥明日便會明白,諾兒先告辭了。”
花少卿目送林一諾離開,目光幽幽,落在蕭寒風身上時只剩無奈與幽怨。蕭寒風伸手拂去花少卿嘴角的茶水,一個輕吻落在其發間。一聲“苦了你,實在抱歉。”花少卿淚滿雙眸,卻還是顧及地推開蕭寒風。
“你與我終究有緣無分,盡早斷了方是上策。”花少卿拂袖斷發,神情決絕:“今日之后,你我就不必再見。”
蕭寒風無言,直至花少卿離開,才默然地收起落在桌上的一縷黑絲。喚來彥青:“先前林三的話你也聽到了,一字不落地轉告景天。”彥青抱拳,飛身離開。蕭寒風依靠欄桿,深閨小姐們不是低頭沉思,便是奮筆疾書。蕭寒風把玩白玉酒杯,神思、眸子接沉在陰影之中。
杏花樓詩會后續如何,林一諾不曾得知,也不感興趣,回去后看了會書便躺下了。第二日一早,林一諾就被春雨叫起,說是林尚書來人了。梳洗打扮,用完早膳,林一諾這才叫了人進門。
來人是趙媽媽,一臉諂媚地跟在山莊管家身后,見到林一諾才斂起諂媚,朝林一諾福了福身,笑道:“三姑娘康安。幾日不見,三姑娘樣貌倒是更勝二姑娘了。”
林一諾嗤笑一聲,將青花瓷杯放下:“趙媽媽就莫開玩笑了,二姐姐豈是我能比的了?雖蒙王府蕭大人照顧,但我有幾斤幾兩,心里還是清楚的。趙媽媽有事兒還是直說,這些玩笑話可別再說了。”
趙媽媽眼底精光一閃而過,再度開口道:“老太太想念三姑娘,特意遣老奴來接三姑娘回府的。自三姑娘離府,老太太是茶飯不思,坐臥不安,生怕三姑娘在外不習慣,這不特讓老奴來接姑娘。云柳閣再有幾日便能修葺好,三姑娘這幾日就暫住老夫人屋里,一來避免三姑娘名聲有損,二來也好與老夫人一同增進兒孫情。三姑娘以為如何?”
林一諾頷首,眉眼之間很是恭順,“好,我這就收拾收拾,一同隨你回去。”話音剛落,春雨便帶著秋葉、冬雪收拾起來。夏荷守著林一諾,對趙媽媽很是不喜。林一諾斟了杯茶,遞給趙媽媽:“趙媽媽舟車勞頓,著實辛苦,喝杯熱茶歇一歇。等春雨收拾好,我便同趙媽媽回府。”
趙媽媽接了林一諾遞上的茶,笑道:“不辛苦,都是老奴應該做的。”
春雨快步走到林一諾身旁,附耳輕聲道:“彥青來了,說林府有動靜。”
林一諾點頭,示意夏荷再次給趙媽媽斟茶,“趙媽媽且在這兒等等,王府送來的東西有些多,春雨讓我拿些主意。我去看看,過會兒再來陪趙媽媽說話。夏荷,別怠慢了。”夏荷明白地點了點頭。
林一諾一走,趙媽媽便起身打量起屋子。前朝趙立德千金難求的雙鹿嘻戲圖掛于堂下正中,檀木的香案上燃的是百兩一錢的云歸軟香,嵌玉的圓椅分列左右。周山千金一尺的輕紗做帳,正堂左右皆是博古架,上面無一不是萬金難求之物,更有與人同高的珊瑚石立于主位之側。
趙媽媽環顧一圈,咋舌道:“榮親王的別院便有這等奢華,可見榮親王府更是不得了。”
夏荷心下鄙夷,面上不顯,接話回道:“這些都是先帝賞下的,王爺是怕姑娘一人在別院無聊,特意讓人從庫房里提了出來,說是給姑娘百無聊賴之際賞玩的。”
“這些物件可都是千金、萬金難求的,王爺就不怕...摔了?”趙媽媽看得兩眼發光,老夫人房中最值錢的玉髓放這兒,想必也要成為最不起眼的物件。
“不怕。”夏荷眉頭一挑,“不過是些小物件,搬來就是送姑娘的,姑娘想怎么處置都行。摔了也罷,賞人也罷,都隨姑娘心情。”趙媽媽聽得夏荷一言,心下一驚后也多了一絲計較。
隔壁臥房內,彥青一見林一諾便抱拳行禮,十分恭敬。林一諾擺手,并不在意這些禮節。春雨退回秋葉身旁,繼續收拾行裝。“林府有動靜?”林一諾開口問道,彥青主動找來,必定是林府有異動。
彥青點頭,遞上信封,“林老夫人姻親進京,今早被請進和安堂。來人是老夫人胞弟之子盧天卓,家眷、仆人共六人,目的尚不明確。這里面有盧家眾人信息,王爺說會在路上等您。”
林一諾眉頭微皺,“等我?可有說為何?”
彥青搖頭,沒有回話。林一諾掃了一眼信中內容,收入袖中。再看彥青時,人已不在。冬雪等在門旁,見林一諾出來便立刻跟上。林一諾看了一眼趙媽媽所在,囑咐冬雪:“待會兒上車,務必攔住那個老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