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張繡腦里回響著的,也是“這就是戰爭”之類的悲慨之聲。
曹超是因戰場的殘酷,而有此嘆;張繡完全是被偷襲給搞得欲哭無淚。
曹軍,無論是岸北來的神秘部隊,還是駐扎在小臨鄉的,都太狡猾了。
先前一直沒有動靜,卻趁著自己一方渡河時,猛然偷襲。
完全始料未及。
出城之前,賈詡勸過張繡,此時實在不宜出動。
因為曹操不傻,經過昨夜新敗,此時必然在組織力量進行反攻。
反攻宛城雖然不至于,但是如果在曠野上決戰,曹操完全是不帶虛的。
但那會兒被怒火和綠火灼燒得熾熱的張繡,怎聽得去這一番金玉良言?
他還是不顧一切地糾集人馬,氣勢洶洶地出城了,并犯了兵家的大忌,遇河流便渡,完全將警惕之心,扔到了一邊。
終于遭逢此劫。
令張繡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于禁不知是用了何辦法,竟然將這幾百泰山騎兵藏匿地很好,完全躲過了斥候的偵查。
斥候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小臨鄉那里,忽略了對北方的戒備。
因而,張繡才那么草率渡河,直往小臨鄉殺去,卻完全沒想到,在對岸的正北方向竟然還有一支數百人的騎兵。
而且經過第一波沖鋒下來,可以發現,這些騎兵顯然是精銳中的精銳,根本不像是剛剛經歷過大敗的樣子。
“難道他們竟然是曹操的隱藏王牌,一直沒用?”剛剛渡河的張繡心驚不已。
來不及讓他平復心情,于禁的泰山兵,已和后來的曹超軍匯合在一起,完成了第二波沖殺。
這一波沖殺后,張繡一方渡河的近兩千人,死傷數百,剩余的也已經被沖得七零八落,完全不成陣型,步兵已經是各自為戰,更不用說能形成有效的抵抗了。
某一瞬間,福至心靈,張繡突然想起歷史上的一個著名典故來。
相傳春秋五霸之一的宋襄公,在和楚國打泓水之戰時,有謀士建議,由于宋軍勢弱,因而應在楚軍渡河時,便予以楚軍痛擊,這樣方有勝算。
但宋襄公卻搖頭拒絕。他的理由是,這樣做太不君子,太不仁義,太不貴族了。
當楚軍渡河完畢,正在岸上列陣時,謀士再建議,應趁對方倉促渡河,陣型紊亂之時發起攻擊,這樣一來,即便最后輸了,也不至于輸的那么難看。
謀士的建議,再一次被宋襄公否認,他的理由仍然是,這樣做太不君子,太不仁義,太不貴族了。
最終的結果可想而知,楚軍人多,而宋軍人少。列好陣后的楚軍如猛虎下山,三下五除二,便將宋軍打了個大敗。
泓水之戰和傷重的宋襄公去世,代表著“貴族戰爭打法”的終結,從此之后,國人打仗,再也不是那種君子形式,而是孫子形式。
注意,孫子形式可不是罵人,他的全稱是《孫子兵法》那樣的戰爭形式。即詭道,無限詭道。
現如今,襄公既歿,還會有人玩君子戰法嗎?
還會有人放過敵軍渡河時的脆弱時機,等到了岸上再兄友弟恭地一刀一刀玩耍嗎?
大人,宋襄公已經死了,時代已經變了。
。
。
淯水中不斷有兵士登岸上來,也算是為張繡一方補充了岸上兵力。
見曹軍已經開始沖鋒,接連遭受兩波沖擊的張繡大怒,也舉槍大吼“沖鋒”,決定逆轉形勢,不再被動挨打。
偏將胡車兒一馬當先,沖在己方四五百騎兵之前,勢如猛虎下山。
如果僅以騎兵的數量來看,張繡一方確實不宜沖鋒死戰。
但此時的情況,跟項羽背水一戰的情況差不多,身后是淯水,完全沒有地方可退。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己方騎兵以性命為代價,拖住曹操方騎兵,為步兵渡河爭取時間。
因此,從全局來看,騎兵只要再拖得一兩刻鐘,等著后續步兵渡河上岸,到時候,情況就會不一樣。
曹操這邊只有孤騎一千,很難與步、騎配合的張繡軍隊抗衡。
雙方主將各號沖鋒,兩邊的騎兵,便像兩波顏色各異的潮水一般,以山洪決口之勢,滾滾而動,朝著彼此奔將過去,帶起地面震動,恍若雷鳴。
“轟隆隆!”
沖殺中,典韋的坐騎,原屬胡車兒的“信游”馬,始終緊跟著曹超的絕影。
一次次揮舞手中巨斧,皆是為給曹超沖殺創造條件,盡量讓他遠離危險,作為親衛的典韋,盡職盡責,在地上如是,在馬上仍努力維持本色。
這一次沖擊,曹超親手砍了一個人。
依靠典韋給他創造出來的相對較為安全的沖擊環境,在絕影的加速下,曹超的馬刀砍在一個伸長了脖子的敵騎頸上。
這敵騎伸長了脖子,是為了規避典韋的巨斧,卻沒想到身側還有曹超舉起刀等著他。
一顆大好頭顱,只能在不甘心之下朝天飛起,而殘軀則直被坐下馬匹馱著奔了數十米后,才軟綿綿地墜下。
兩方騎兵每次沖擊,所需的時間都極短。
曹超也只砍了這個人,這一波沖擊便已結束。
連番沖擊了五波之后,在樂進的大聲勸說下,曹超退出了騎兵沖殺,而將指揮權交到了典韋身上。
趁著雙方騎兵都在勒馬調轉方向的時候,曹超在李典以及三十余騎的掩護下,退出交戰范圍。
騎兵作戰,確實太危險了。
所有能夠致人死亡的動作,都發生在一瞬間,說是電光火石都不為過。
因此,當作為騎兵去作戰的時候,可以說已是經將生命交給了喜怒無常的老天爺。
一波沖殺下來,能否存活,完全是七分靠天意,三分靠實力。
曹超身邊就算有典韋這等當世猛將伴護左右,那也不能百分百保證安全。
比如剛剛那個伸長了脖子的敵騎,他明顯就算個經驗豐富的騎士,竟然能在倏忽之間,躲過典韋的一大斧頭。
如果他再反應迅疾一點,趁閃躲時將手上的長矛稍稍轉向,那么,便完全可以借助馬匹的沖擊力將曹超捅成個窟窿。
這完全是眨眼之間便可能發生的事情,勇猛如典韋,也難以相救。
太危險了。
曹超覺得,自己作為主帥,責任是統率全軍,而非在戰場上騎砍廝殺,因此,樂進稍一勸他退出,他便答應,不帶虛偽的推辭。
論騎砍廝殺,讓典韋去指揮,顯然更合適,他吃的就是這碗飯。
曹超退出作戰,便望見小臨鄉方向,距自己大概還有一里方向,許褚的弓弩正在急速行軍中。
許褚軍動作很快,只落后了八百騎士十多分鐘的時間。
肯定是許褚下了死命令,全速奔跑之下,弓弩兵才能及時趕來,在戰場上完成無縫銜接。
此時張繡軍也有上千步兵渡河完畢,趁己方騎兵托住曹方騎兵之際,張牙舞爪地利用每一呼吸的時間,抓緊列陣。
許褚軍也驟然止住疾奔,在主將的指揮下,冷靜地排布適合弓弩手遠程作戰的陣型。
當許褚方的第一波勁弩矢飛進張繡軍中,收割走第一批生命后,曹、張淯水之戰,終于陷入到了白熱化狀態。
張繡步軍列陣岸上,本是為了來對付騎兵的,陣頭是向著騎兵。
可誰知,曹操軍竟然還有弓弩手從側翼補充而來,這就令這批剛剛上岸的步兵,感受到極大壓力。
隨著許褚弓弩兵的越靠越近,弓箭和弩矢的勁道變得越來越猛,張繡步兵好不容易列好了陣,便被如漫天飛雨一般到來的弩矢,給射亂了陣腳。
在軍中中層將領的怒喝、命令,甚至以死相挾下,張繡步軍,在慌亂中勉強穩住了陣腳。
幾個以弓弩兵為主要兵種的小軍陣,還開始徐徐調轉方向,對許褚軍予以反擊。
兩分鐘后,戰場終于不再是一邊倒的狀態。許褚一方的弓弩兵,也因反應過來的張繡軍陣的回擊,而開始有大量士兵死去。
曹超此前令許褚的弓兵,只射正在渡河的敵軍。
但這會兒情勢有變,岸上軍陣化的步兵,是阻攔在許褚面前的一塊硬骨頭,如果不先啃掉他們,根本無法完成曹超交代的任務。
因此,許褚自然不會拘泥于死命令,而是根據實際靈活變化,痛擊上岸之敵。
一里,是這個時代弓弩的最遠有效射程,許褚令弓弩兵在一里外開始列陣、攻擊,到如今徐徐推進至張繡軍陣的一百米距離,弓弩的最大殺傷力,終于在此刻體現出來。
每一波箭矢過后,兩方軍陣中,都有大量兵士倒下死去。
兩方軍陣就像是兩個互相噴火的巨獸,噴火的打法為回合制玩法。每被噴一次火,巨獸就會相應得掉一些生命值,直到生命值再無可掉,便宣告失敗。
曹超在一處安全地帶瞇眼觀戰,眉頭緊皺。
在他看來,古代弓弩軍的這般打法,所拼的不過是這幾點:弓弩的精良程度、鎧甲的保護能力以及士兵數量。
無非就是這三個維度。
當這三個維度都強時,那么對敵人,絕對能構成優勢性的壓倒。
現如今,兩方弓弩兵陣人數相當,都是在一千人上下,那么,就只有從其他兩點尋求突破點了。
目前的自己當然沒法去改變,所以,只能冷眼觀戰,靜待其變了。
弓弩兵作戰陷入焦灼,騎兵沖殺戰則因為實力懸殊,而即將落下帷幕。
雖然張繡的騎兵獲得了渡河上岸兵士的補充,但這種補充,并未形成規模化效應,使得曹方騎兵,能聚多而殲之。
至于來摻和騎兵作戰的張繡一方步兵,在平整的淯水河岸,根本討不到好。
這里一馬平川,太有利于騎兵的機動性了,在樂進的得當指揮下,曹方所剩的九百余騎兵,就像一條來去自如滑溜溜的蛇,令這些步兵抓不住絲毫機會。